第九十三章 薄命女逢薄命郎(1/1)

回京途中,贾雨村从镇江离开运河,先去了一趟金陵城。

因为答应了林黛玉,要给她买高倍数的放大镜。这类东西,京城反而不如金陵城好买。

这里有个缘故,京城虽然热闹繁华,但多是高官贵爵,行商坐贾,手艺人却不如金陵城的多。

尤其是微雕之术,会的人本就不多,大多集中在江南,世代相传,极少挪动的。

这高倍数的放大镜,大多是外藩之人,从沿海一带卖到大康的,价格昂贵,数量不多。

见贾雨村更改路线,王义虽然捂着屁股来问过原因,却也不敢阻止。

一来圣旨里并未说贾雨村不能在路上停留,二来王义的屁股很疼,提醒他非必要不要招惹贾雨村。

但王义还是很尽职尽责地让人刺探贾雨村究竟要买什么,没准这情报对王子腾会有些用处呢。

但贾雨村在金陵城里逛了一天,却都是到一些卖小玩意儿的店里,询问是否有微雕所用的放大镜。

这让王义十分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贾雨村买这玩意儿有什么用,难道他患有眼疾?

忽然间,一个十分奇特的想法出现在王义的脑海里,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贾雨村为何总是那么狂傲,甚至连王家都不放在眼里的原因!

他应该不是针对王家,他是目空一切,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因为他有眼疾!

王义小时候,在村里长大,作为王家的远支,他家不算穷,但也不算富。有几亩地,一头牛,还养了几只大鹅。

王义小时候很迷惑,为什么牛那么大,却很怕人,人拿鞭子打,牛也只是默默承受,不会反抗。

而大鹅明明比人小很多,却十分凶狠霸气,不但不怕人,甚至还敢主动进攻一切生物。

后来王义的母亲告诉他,因为牛和鹅的眼睛不一样,它们看到的东西和人看到的都不同。

牛马这类东西,眼睛看东西比实际的要大。所以在牛马会觉得人比它们更高大更还有力量。

然后它们就会害怕人,不被逼急了,就会逆来顺受,不知道人的力量是牛马自己夸大出来的。

当然,如果把牛马逼急了,它们就会开始反抗,一旦反抗,就会发现人其实还没自己能打。

据说牛马一旦伤过人,往往就会被干掉,下汤锅吃肉,不会有人再敢买来驾驭了。

因为看破了真相的牛马,就很难再被人驾驭了,随时可能会奋起反抗,对人来说太危险了。

而大鹅看东西比实际的要小,这让大鹅很容易信心爆棚,觉得对手不过如此,可以一战。

尤其是身高矮一点的孩子,大鹅就更是不放在眼里,你爹我都不怕,对付你还不是小菜一碟儿吗?

所以农村有时候会养大鹅看家,既经济又实惠,比起养狗来要有很多好处。

首先大鹅的胆子比狗还大。狗有时候还会被吓得夹起尾巴来,大鹅只要还没死,都会坚持战斗。

其次大鹅的叫声比狗一点也不小,尤其是大鹅进入战斗状态时,其叫声足以惊醒任何装睡的人。

再次大鹅能自己觅食,比养狗省粮食,而且还能下蛋。既能看门,又能带来资源。

最后王义强调一下:他说的牛马,就是真的牛马;他说的大鹅,就是真的大鹅,请不要胡乱联想。

王义觉得,贾雨村一定是像大鹅一样,他的眼睛与众不同,看东西比正常的要小。

可以想象,一个人如果有这样一双眼睛,他一定会蔑视所有人,觉得自己高大威猛,信心爆棚。

所以他不怕王家,也许王子胜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地威胁他时,他就像看着个玩偶一样可笑。

当然,这种眼睛有利有弊,例如读书识字就一定很费劲,所以只有上大学的鸡,没有读小学的鹅。

贾雨村既然能考中进士,说明他一直在想办法读书,秘密就在这个放大镜上。

他这次一直强调要最高倍数的放大镜,说明他眼睛的病情恶化了,没准看人已经更渺小了……

王义认真地把自己的心得记录下来,并且写了一封密信,偷偷寄给了王子腾。

贾雨村不知道王义的惊人发现,只是认真地搜罗给林黛玉的礼物,费了不少劲。

实在是林黛玉太挑剔了,市面上的放大镜,基本就到惜春那个倍数,更高的很少见。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贾雨村最终在一个老微雕匠人手里,买到了一个倍数更高的放大镜。

这老匠人的儿子从小被父亲眼里督促学习微雕,结果眼睛累坏了,虽然还能看见东西,但继承手艺是没戏了。

老匠人无奈之下,带了几个徒弟用来养老,如今贾雨村愿意出高价买放大镜,他刚好出手。

贾雨村满意地将放大镜包好,放进怀里,转身准备回船上时,就听见街上一阵骚乱。

“这姑娘是我先下聘的,你们怎能如此不讲道理?强抢民女,金陵城里没王法了吗?”

贾雨村一愣,带着铁奎往前走去,那个卖放大镜的老匠人伸手拦了贾雨村一把。

“这位少爷,别往前凑。看得出来你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前面那伙人你可惹不起呀。”

贾雨村看着前面,果然不少看热闹的都在往后退,这也说明他们认为看这个热闹需要较远的安全距离。

“那是金陵城的薛家,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在这金陵城里无人敢惹呀。”

贾雨村愣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会吧,这么巧的吗?

他冲好心的老匠人拱拱手,又多给了他几两银子,带着铁奎大步走了上去。

老匠人握着手里的银子,叹了口气:“唉,年轻气盛,年轻气盛啊,可惜了这么好的少爷了。”

此时在人群的中间,已经动起手来了。地上已经趴着一个拐子,抱着脑袋,大喊大叫。

“人给你们了,钱我也不要了,你们谁有本事谁带走,只要放我走就行!”

薛蟠的三角眼扫了全身发抖的女孩儿一眼,舔了舔嘴唇,冲打拐子打得气喘吁吁的冯渊喝道。

“姓冯的,告诉你,这丫头薛大爷我要定了。你不是花了二百两银子吗?我给你三百两,滚吧!”

冯渊怒道:“我不是买人!我是光明正大下了聘礼的!三日前下的聘,因准备花轿才耽误了两天!

这拐子收你的钱在后,而且你是买丫鬟,我是聘娘子,岂能相提并论?”

薛蟠冷笑道:“少跟我扯蛋!凭你的身份,你以为大爷我是怎么知道你的?

大爷我在金陵城里什么没玩过,象姑馆里有几个契弟说起过你,也是喜欢双管齐下的家伙。

要不是看在大家还算同道中人的份上,老子会跟你说这许多废话?早让人打扁了你!”

冯渊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但身材瘦弱,看起来就很虚,被薛蟠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

薛蟠倒是没有冤枉他,冯渊祖上也是当过官的,不过官职不高,到他这一代已经只算小乡宦了。

若按身份地位,薛蟠的朋友圈儿里确实不会有他。但冯渊此前好男风,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而薛蟠是欢场老手,朋友圈不拘一格。但冯渊只找情投意合,相貌相当的,却不为攀附权贵。

所以薛蟠和冯渊都各闻其名,却没有过交集,否则今日见面,只怕场面会更加复杂。

冯渊怒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自见了这姑娘后,便已下定决心,今后与其厮守一生,不再出去寻欢作乐。

所以才郑重其事,下聘后三日迎娶。既已下聘,她就是我冯家人,你分明是强抢民女!”

薛蟠也火了,他是有名的呆霸王,在他看来,他今天已经给足了冯渊面子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后给的钱,但那是拐子一货两卖,他也是受害人,属于善意取得,是有效的!

而且他还愿意多出一百两补偿冯渊,这是看在道友的份上,这冯渊不知好歹,竟敢蹬鼻子上脸!

薛蟠狞笑道:“强抢民女?别说老子是花钱买人,就是真的抢了,你又能如何?来人,把人给我带走!”

薛家的一群豪奴上前拉起那女孩儿,就往抬来的小轿里塞。那女孩儿挣扎着不肯,眼睛看着冯渊,显然是更希望跟着冯渊走的。

她这些年过的日子,就像溺水之人一样,在冰冷黑暗的水下透不过一口气来,憋得要死,却又偏偏死不了。

好不容易被人从水里拉了上来,以为苦尽甘来,此后可以自由呼吸,生活在阳光之下,却又要被人按回水底。

她的眼神,只有那种经历过绝望,又看到希望,再次陷入绝望的人,才能明白。可冯渊却看懂了。

冯渊本来被薛蟠的气势所压倒,站在原地不敢动。可此时看见女孩儿那恐惧哀怜的眼神,心中一股怒火猛然升腾而起。

他当过一,也当过零,身子因此被掏空,男子气概也谈不上有多少,平日里靠着不多的家产度日,少与人争执。

今天他本来希望据理力争,但发现对手是薛蟠时,心里其实已经做了最后退让的打算。

而且他知道,不会有人笑话他。整个金陵城里,敢和薛蟠叫板的人也没几个,人们只会认同他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现在,他不想当俊杰了,他体内为数儿不多的男性荷尔蒙熊熊燃烧,让他瞬间变成了一只大鹅!

随着一声怒吼,冯渊冲上前去,左手拉住女孩的一只手,右手抡圆了,对准一个豪奴就是一拳。

“你们这帮畜生,想带走她,先打死我!”

不同于薛蟠身边的一群豪奴,冯渊身边只有个书童,战斗力还不如冯渊。但此时冯渊上头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薛蟠点点头,笑道:“好,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给我打!注意,别伤着那丫头!”

豪奴们听到薛蟠发了话,再无顾忌,抡起拳脚照着冯渊就砸了下去。

这些沙煲大的拳头如果落在冯渊的小身板儿上,大概就像小怪中了大招一样,血条立马清空。

一条黑影窜进人群里,把拳头距离冯渊最近的一个豪奴一脚就踹飞了。

然后拳打脚踢,又打飞了两个豪奴。当然身上也挨了不少下,不过铁奎对此并不太在意。

他人如其名,挨打的功夫比打人的功夫还要高很多,所以锦衣卫才会经常派他去执行保护任务。

不过眼看这些豪奴也都颇通拳脚,人多势众,铁奎真打起来还是很吃力的,只能先护住身后的冯渊和女孩儿。

他没精力再护着书童,但书童比他想像的机灵很多,一看来了帮手,立刻爬出重围,扯着嗓子喊起了救命。

贾雨村冲着远远跟在身后的京营官兵喊了一声:“我要动手了。如果让我受了伤,你们可就是抗旨了!”

原本跟在身后看戏的京营官兵们,听到贾雨村这一声,赶紧加快脚步,飞奔过来,一边跑一边暗骂王义。

本来以为跟着王义出来能得些好处,想不到如今动不动就有抗旨的危险,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而且本来圣旨里说的挺模糊的,只让保护好贾雨村家小,王义非要强行注解为听贾雨村的话,不让他受伤。

现在好了,贾雨村看谁不顺眼就动手儿,然后兄弟们就得当贾雨村的打手,否则就是抗旨!

二十个京营官兵,留下四人保护家眷,加上趴在马车上的王义,剩下十五个人都跟出来了。

这十五个京营官兵一动手,局面顿时大不相同。他们身着军装,腰悬腰刀,就算不用也足够有震撼力。

豪奴们顿时抵挡不住,被打得抱头鼠窜。薛蟠大怒,在金陵城,他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当即怒喝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官兵,不知道我金陵薛家吗?还不给我住手?”

京营官兵中,此时就属隔壁老王年纪最大,虽然不算德高,但也隐然是王义之外的第二领袖了。

老王喝住官兵,冲薛蟠一拱手:“原来是薛家大爷,我等是京营官兵,奉命到此公干。”

薛蟠一愣,冷笑道:“这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娘就是京营节度使王大人的亲妹妹。

我乃是王大人的外甥,舅舅管的京营,如今竟打了外甥,各位就不怕回去无法交代吗?”

老王无奈地冲身后使了个眼色,薛蟠看去时,只见一个身穿便服,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的少年正冷冷看着他。

“我和你舅舅是好朋友,凡是对王家名声不好的事,我都会帮他管教一下。

你堂舅王子服做了错事,我帮你舅舅管教过了。你二舅王子胜做了错事,我也帮你舅舅管教过了。

今日既然是外甥做了错事,我自然也得帮忙管教,才是为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