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生机(五)(1/1)

要不是看徐青玉是个瘦弱的小娘子,又穿戴整齐干净,只怕沈家的奴仆会把她当做贼寇乱棍打死!

“大家听我说——”

徐青玉举起手来,低咳一声,“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呸…我是好人!”

——笃。笃。笃。

拐杖落地。

这声音让徐青玉头皮发麻。

她想到了脏心烂肺的傅老六。

拐杖的声音已经足够让她应激。

还好,拨开人群出来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绸缎做成的深色衣裳,一张脸虽保养得宜却一片死气,她隔着数丈距离问她,“你是何人?”

带着拐杖的中年女人?

沈维桢的母亲——

徐青玉刚要张口,就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紧接着便是“呕”的急剧呕吐声,徐青玉看见沈夫人往屋里钻,她也连忙快步跟上去。

阴暗潮热的房间内,门窗紧闭,空气黏腻得仿佛浸了水的旧棉絮,而沈维桢就那么坐在那儿弓着腰,背脊犹如拉满紧绷的弓弦,正剧烈的抽搐呕吐。

胃液混合着食物残渣,还有刚才他吞下的药水喷射而出,秽物在他脚边漫开,他死死扣着衣角,污秽物直呛得他双眼赤红。

徐青玉愣在原地。

她两次见他,都是一袭白袍,风光霁月,运筹帷幄,仿佛生来天之骄子。

她只隐约察觉他身体不好,但不曾想撞见别人如此狼狈的时候。

难怪刚才沈维桢不肯见她。

她可真是撞在人家枪口上——

徐青玉后背猛地被人撞开,满院子的下人们七手八脚的将他弄起来,“快,快去叫曾大夫来!”

“曾大夫去药房了,还没回来!”

“那赶紧叫他!”

仆人们束手无措,沈夫人红着眼睛厉喝一声:“慌什么!把地板收拾了,给他灌些水来,拿件干净的衣裳来…”

“慢着!”徐青玉快步上前,按住沈夫人的手腕,“水里加少许盐和糖,剧烈呕吐里面胃里面是空的,需要补充糖分和盐分。”

沈夫人不耐道:“你到底是谁……”

沈维桢视线涣散,抬起头来,此时此刻他还笑得出来,“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徐青玉叹气,“来找你帮忙,总不好见死不救。”

“哪儿…哪儿…那么容易死…”

这口气倒有两分熟稔。

沈夫人见两人认识,便连忙吩咐下面人去兑盐糖水,徐青玉又嘱咐身边的人:“去把门窗全部打开,让新鲜空气进来。再这样下去,人没死也给闷死了。”

沈夫人面露不快,见她有条不紊似乎极有经验,因而忍着叫人打开窗户透气。

徐青玉快步上前,趁着丫鬟们收拾了地板上的秽物以后,径直走到沈维桢跟前,她自己拖了个杌凳坐在他身边,随后抓起他右手前臂内侧,腕横纹上两处之地,拇指指腹发力配合指尖方向推揉。

沈夫人对于徐青玉的自来熟倒抽一口凉气,正要阻止,却听见那小娘子定定的声音:“这是内关穴,按压一炷香时间,便可缓解呕吐症状。”

沈夫人这口气才落下来,第三次逼问她:“你到底是谁?”

徐青玉道:“我是城东周家二房的掌事,和沈公子有一笔生意要谈。沈公子不肯见我,我只好另辟蹊径。”

沈夫人一听心也落定,如今沈徐两家正在商谈婚事,若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倒是辜负公主赐婚的美意。

不过这丫头小小年纪竟然能坐到掌事的位置?

周家二房?

尺素楼的掌柜周贤?

沈老夫人面色稍霁,“我儿今日身子不好,不是谈生意的好时候,姑娘这般不请自来,实在是失礼。”

徐青玉认错也很干脆,“老夫人说得是,先前不知沈公子身体抱恙,擅自闯入,是我的不是。只是我人都来了,还请沈夫人允许我为公子缓解症状。”

沈夫人见沈维桢面色好转,不似刚才发青发白,到底是随她去了,沈维桢这会子连喘息都带着浊气,身边丫鬟给他嘴里压入一颗黑色的药丸,沈维桢这才喘匀了呼吸,视线黏糊糊的落在她摁住自己内关穴的手上。

“从哪里…学的…这些招数?”

徐青玉的两只手摁住他的穴位,不轻不重的推开,反复,他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像是逐渐冷却平息的沸水,他软得像是一滩水化在椅子里,仿佛被人剥去了筋骨,半点撑不起来。

徐青玉手上动作不停,随口道:“书上学的。”

这自然是假话。

大四实习那年,徐父查出了癌症晚期,他辗转反侧的找到了她,诉说多年想念,以及他多么悔恨懊恼,想要临终之前弥补她。

那个时候,她年轻无知,对父亲的眼泪信以为真,以为能够和父亲破镜重圆,就辞了实习工作就去照顾徐爸,每天给他做饭、擦洗、按摩、收拾,就跟娘道文里的女主一般不求回报。

直到有天父亲去检查的时候,落下了手机。

她无意看见徐父和继母的聊天记录。

他说,她反正也没工作,可以来当免费保姆,这样继母和妹妹就能过得轻松一些。

那孩子孝顺,大学里攒的钱都给他交住院费,他的钱就能存起来给继母和妹妹。

那种热油当头淋下皮肤灼热的感觉,她记得可太清楚了。

徐青玉不答反问,“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上次还撺掇他杀夫来着。

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

沈维桢胸脯微微起伏,脸色逐渐由青转红,“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时好时坏…”

丫鬟捧了清茶来漱口,沈维桢脱掉脏污的外袍,才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下入座。

他整个人重新变得清爽,说话也有了两分力气。

沈维桢知她今日有备而来,便趁着她替自己推揉穴位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你成了周家二房的管事?”

上一次见她,她还是田氏身板的大丫头,这才几天就成了掌事?

不过想起上次酒楼之事,沈维桢知她惯是张口胡说,便没细问,“你说…什么样的生意?”

徐青玉却继续按压他的穴位,“不急。”

沈维桢一个眼色,屋内众人便退了出去,沈老夫人看了一眼徐青玉的背影,微微蹙眉,却到底还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