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湖州夜宴（1/1）
省城的硝烟暂时被一纸命令压下，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林思武几乎是逃也似的到了湖州。
熊晖的面子，总要给的。至于见那位争议不断的唐泽民市长？他没什么兴趣，纯粹是应付差事。
市政府招待所，包厢雅致。
唐泽民亲自在门口迎他，笑容热络，手劲很大。“林处长！久仰！熊局常夸你，年轻有为，国之栋梁！”
声音洪亮，自带气场。
“唐市长过誉。”林思武礼貌握手，打量对方。唐泽民不到五十，比想象中年轻，眼神锐利，说话像打磨过的玉石，圆滑又光亮。
熊晖在一旁笑呵呵打圆场。气氛看似融洽。
宴席开场。
菜是湖州本地特色，很精致。
唐泽民确实能说会道，从经济谈到规划，从历史谈到未来，滔滔不绝，见解不俗，对省里风向把握极准。
他只字不提近期风波，不探口风，只谈风月与工作，偶尔谦逊地问问林思武对某些产业的看法。
高手。
林思武心下判断。
最初的应付心态，倒也稍稍放松。这人，是有点真本事的。
酒过三巡。
唐泽民举杯，语气更推心置腹几分：“思武啊，不瞒你说，武书记之前对我们湖州有些看法，我压力很大。但压力也是动力！我们地方工作，有时候步子迈大点，是想抢机遇！方法或许急躁，初心绝对是为了发展，为了老百姓！”
话很漂亮，眼神也坦荡。林思武点头附和：“唐市长实干，我有耳闻。问题，总能在发展中解决。”
“说得好！”唐泽民赞赏，再次举杯，“以后多来湖州指导！”
就在此时。
包厢门被轻轻敲响，推开。
服务员侧身，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唐市长，熊局，抱歉来晚了，刚处理完手头事。”一个清亮、熟悉到刻骨的女声响起。
林思武下意识抬头。
看清来人那一刻——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指尖一滑，酒杯险些脱手！
怎么会是她？！
来人竟然是宋玉菡！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齐耳短发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的笑。
目光扫过全场，落在林思武脸上时，那笑意也明显僵了一瞬，眼底掠过根本无法掩饰的震惊！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玉菡？”林思武几乎是脱口而出，脑子嗡的一声。
她怎么会在这里？和唐泽民、熊晖如此熟稔？
宋玉菡反应极快，惊讶只停留了一秒，立刻看向唐泽民，语气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嗔怪：“唐市长，您可没说今晚还有贵客，还是位…稀客。”
她轻巧地将球踢了出去，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唐泽民哈哈一笑，起身招呼，仿佛没察觉任何异常：“玉菡处长来了就好！快请坐。正好思武处长来考察，一起聚聚，年轻人多交流嘛！”
他转向林思武，解释道：“思武，这位是省国税局稽查局的宋玉菡处长，正好在湖州负责一个重要项目稽查。可是我们的财神爷！”
国税稽查？湖州？林思武心脏猛地一沉。
他从没听她提过！
竟然如此巧合？
他刚到，她就出现在这个宴席上？是唐泽民刻意安排？还是…另有乾坤？
宋玉菡已落落大方坐下，正好在他斜对面。她端起茶杯，隔空向他微微示意，眼神复杂难辨——惊讶，探究，还有一丝…极隐晦的警告？
“林处长，好久不见。”她语气平静得像在念一份公文。
“好久不见，宋处长。”林思武举杯示意，内心惊涛骇浪。
这顿看似寻常的地方宴请，因宋玉菡的突然闯入，瞬间变了味道。
唐泽民笑容依旧热情，目光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逡巡，像在看一出意外精彩起来的戏。
熊晖打着哈哈圆场，张罗着吃菜。
宴席继续。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但一切都不同了。
林思武面上应酬，所有感官却都绷紧到了极致。对面的宋玉菡，笑容得体的唐泽民…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仿佛藏着无形的针。
宋玉菡的出现，绝非偶然。
这场湖州夜宴，是单纯的联络感情？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等着他踏入的…新局？
他感觉自己仿佛又从一片迷雾，踏入了另一片更深的沼泽。
而宋玉菡，这位昔日的战友，如今冰冷的“宋处长”，在这棋局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答案，似乎就藏在眼前这片虚伪的和气之下，触手可及，又危险万分。
吃过饭，唐市长先行离开，熊晖拉着林思武要去湖边散步，宋玉菡也说一起走一走。
到了湖边，官场老油条熊晖又说要去厕所。
林思武看向宋玉菡，笑着摇摇头。
湖畔的风，带着夜的微凉和水汽，拂过面庞。
两人沿着灯光朦胧的堤岸走着，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在中间。
宴席上的喧嚣褪去，只剩下彼此间那份欲说还休的尴尬，和深藏心底、从未点破的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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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林思武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发紧：“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
话说出口，才觉出几分干涩。
“嗯。”宋玉菡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风里，“我也没想到。”
她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柔和，又有些疏离。
沉默再次降临。
这份安静不同于往昔在部队时的默契，里面掺杂了太多别后的生分和难以言喻的境遇变迁。
“你……”林思武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身体都好了？”
他指的是自己车祸后，两人似乎便断了联系的那段日子。
话里有关切，也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想知道那段沉默的原因。
“早就没事了。”
宋玉菡答得很快，仿佛不想在那件事上多停留一秒。
她停下脚步，转脸看他，目光清亮，却带着一种决意打破僵局的直接，“唐市长的事，让你为难了？”
话题陡然切入核心。
林思武心下一沉，避开了她的目光，望向黑沉沉的湖面。
“熊局的面子，总要给的。只是没想到……”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背后是你们宋家。”
“嗯。”宋玉菡轻轻应了一声，没否认。
这声承认，像一块石头投入林思武心湖，漾开层层复杂的涟漪。
原则、立场、父亲的态度……在这一声“嗯”面前，似乎都变得摇摆起来。他欠她的，可不止一份人情。
可他心里依旧拧着一个结，不解，甚至有些莫名的郁躁。
武贤军对唐泽民并无死手之意，为何需要她宋玉菡亲自来当这个说客？这不像她。
宋玉菡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微微侧过身，夜风吹起她几缕发丝。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个极其罕见的、流露出内心波动的细微动作。
“思武，”她忽然唤他名字，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过他的心尖，“我……要结婚了。”
“……”
林思武猛地转头看她，瞳孔在夜色中微微收缩。心跳猝然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结婚？
和谁？
什么时候的事？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到嘴边，却被他死死压住。他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红晕，以及那双总是清冽明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类似于遗憾的复杂情绪。
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像他的错觉。
他喉咙发紧，半晌，才挤出三个字：“……恭喜你。”
这话说得干巴巴的，甚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意。
宋玉菡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些许无奈，些许坦然，最终都化为一种平静的接受。
“谢谢。”她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轻声补充道，“是……唐市长的大儿子。”
……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林思武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原来如此。
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不是宋家需要唐泽民，而是宋玉菡……即将成为唐家的一员。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有震惊，有失落，有难以接受，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愧疚。他想起了她过去一次次不求回报的相助，想起两人之间那些未曾言明的默契与悄然流动的情愫……而他，似乎从未真正为她做过什么。
此刻，她站在这里，为了她未来的家族，向他提出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
他还能说什么？
原则的堤坝，在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怅然若失面前，悄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剩下的路，两人走得更加沉默。
一种无形的、哀婉的东西弥漫在空气中。
直到宾馆门口，他们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告别的话。
回到房间，林思武心乱如麻。
宋玉菡要结婚的消息反复冲击着他的神经。
那个曾经英姿飒爽、与他并肩甚至偶尔针锋相对的“傻妞”，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而他，似乎连惋惜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他心潮起伏，几乎要被这种情绪淹没时，手机屏幕亮了。
是宋玉菡的短信。 「林处，唐市长的事儿，顺其自然好了。」
短短的十几个字，他反复看了很久。
他似乎能透过这冰冷的屏幕，看到她发出这条短信时脸上的表情——是无奈，是请求，亦或是最后的、斩断某些念想的决绝？
他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
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偿还一份永难清偿的债，他缓缓回复： 「恭敬不如从命。」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几乎下一秒，她的回复就来了。只有一个简单的笑脸符号。
这个笑脸，此刻看来，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像是一个温柔的句点，带着一丝释然，一丝遗憾，和最终的坦然，轻轻画在了他们之间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之上。
林思武放下手机，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湖州的夜，很静。
但他心里，却像是刮过了一场无声的风暴，留下一片狼藉的平静，和深埋于心底的，难以弥补的亏欠。
他叹了一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