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既然老天给了我这个本事(1/1)
回到瓜州县时,几具尸体的拓画也正好完成。
六个人,四辆车,算不上浩浩荡荡吧,也能称之为很醒目。
游光被行临所收,瓜州县这几天也没再刮黑沙暴。天色还没暗下来,美食街的铺子却都依次开了。
入口处“沙洲食肆”四字灯牌早早亮起,一眼望不到头的红灯笼排照亮了人间烟火。漠北的烤鱼香都不用刻意去闻,顺着呼吸能刺激味蕾。烤包子的浓郁撞着杏皮茶的清甜气,成了户外大排档的硬通货。大号风扇呼呼吹散了烤羊肉串的浓烟,沾了肉香的炭火味肆意横行。
给鱼人有馋坏了。
感叹,虽说这一趟也没缺吃少喝的,但都不及在人堆里大吃一顿痛快。这人嘛,还得跟同类待在一起。
这么一想,曾经的那些个想不开的念头竟也没了。
乔如意看着眼前的热闹,一时间又是恍惚。
霓虹招牌在夜色里泼开绚烂,穿汉服的姑娘举着手机摆拍,身后有AI全息投影的飞天舞动身姿,声声驼铃从蓝牙音响里传出,骆驼则蹲在角落,驼峰上挂着付费合影的二维码牌子。
真正的历史躺在文创店里,仿制文书被做成发光手账,九色鹿图案想的充电宝比比皆是。
可她见过数百年前甚是千年前丝绸之路的样子,藏在她的梦里,更是藏在大漠深处的锁阳城里。
千年之前商队休憩的烽燧,入夜后两侧长街次第亮起的摊贩灯笼,橙红色的光晕在风沙中摇曳,映照着精美的瓷器、鎏金的铜器和骆驼背上西域商人的斑斓织毯。
头戴卷檐帽的回鹘男子,手持弯刀削着蜜瓜;粟特商队带来的琉璃珠在灯火下流转如星河;波斯舞娘伴着鼓乐声欢舞,金玲在脚踝骨上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旋转时裙飞似焰;暗处,吐蕃武士三三俩俩喝着马奶酒,自在惬意。
古往今来,回荡在河西走廊的驼铃声,流转于丝绸之路的商贸繁盛从未间断,直到今日。
行临一行人离开瓜州县的时候是天微亮,没几人看到,但回来时夕阳西下,他们直抵咖啡店,周围营业的店家都瞧个真亮。
趁着客人不多,都跑出来凑热闹。
“行老板这是又走锁阳城了。”
“可不,这次带的人多,肯定不少赚。”
“这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人有多大能耐就能赚多大的钱。”
“这话说的是。”
“不过这次行老板破例了,听说刮黑沙暴的时候他从不带人进锁阳城。”
乔如意下车的时候,正好听一耳朵议论纷纷。
又听一女人在惊呼,“我认得那姑娘,还在我摊上吃羊头煮麦子呢,原来是跟着行老板进锁阳城了!”
“怪不得行老板破例呢,小姑娘长得好看呗。”
……
半小时后,刘队的人就到了。
警车跟着一辆小货车一并停在心想事成门前,裹尸布裹得严实,里面的干尸模样不得见,但也有好事的人猜出几分了。
“你们啊净瞎说,怎么能这么想行老板呢,人行老板是去锁阳城找葛叔一家了,这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都带回来了。”
“对,上次黑沙暴的时候行老板不是也找回尸体了吗。”
“葛叔一家真都消失了啊?”
“可不呢,听说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现在看来果然是被黑沙暴里的东西给抓走了。”
“行老板是无辜的哩。”
“行老板肯定不是凶手啊。”
在众人议论纷纷间,葛叔及家人的遗体都被挪到了小货车上。
行临借口身体不适,刘队便在咖啡厅里做了询问和笔录工作。行临只提及一行人进了锁阳城就看见了葛叔和他家人的尸体,顺利带回。
刘队一听这话就是不信,“顺利?”
行临四两拨千斤,“无人区不好走是真的,幸好一路上的天气尚算不错,老天护佑。”
这番话听着就是敷衍,可刘队想问详细的也问不出来,进了锁阳城,里面发生的事就不属于他的职权范围,说到底他更多就是好奇。
没人不对真正的锁阳城好奇。
行临打消了刘队的“好奇”,“现在葛叔一家已经找回来了,刘队,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刘队闻言,连连点头,笑里还有点尴尬。
葛叔一家神秘消失案看上去像是告了一个段落,至少在民众眼里是这样。
为此陶姜发表了个人看法,“瞧瞧,奸商奸商就是这么来的,这场交易没放在马场,偏偏在闹市,你猜何意啊?”
在跟乔如意说话,当时乔如意正盯着脚踝骨发呆。结痂已经褪了,只留一牙极细的浅疤,许是再过一阵子就恢复如初。
六人进了心想事成就没出去了。
一来是等着跟刘队交接,毕竟一同进的锁阳城,都算是当事人;二来大家都挺累,急需好好洗个澡、吃顿饭、饱饱地睡上一觉,像是陶姜、鱼人有,都半点不想挪步到宾馆了。
楼上虽只有三间房,但安排暂住还是绰绰有余。乔如意和陶姜还是在书房,打的地铺绵软又舒适;周别在沈确和鱼人有之间选择了行临,死活就要跟他一个屋。
行临也是拗不过周别,便点头答应了。
沈确冷嗤,毅然决然跟鱼人有一个房间。幸好周别的卧室也足够大,两个大男人睡一间也不觉什么。
陶姜洗漱完,着实是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见乔如意在发愣,便问,“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乔如意嗯了一声,没移开视线,“行临这么做,就是想堵住悠悠众口。”
谁没事会想背个杀人犯的名头过活?
陶姜点头,“所以啊,他可真有心眼。”
乔如意往宽大的靠垫上一倚,痛快洗澡过后,浑身像是陷入了棉花里似的,舒坦得很。
但视线没移开脚踝骨。
伤都好了,不仔细看都看不出端倪来,但她总能想到在锁阳城的废墟之上,行临单膝跪地为她处理伤口时的场景。
似乎直到现在,还能感觉到脚踝处温热的。
留了他的手温。
陶姜始终没发现她的脚受过伤,只是误以为她是累了。钻进被窝里,她又道,“下一步你想好了吗?先离开瓜州?”
似乎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心想事成了。
乔如意语气轻而坚决,“先探探葛叔一家的情况再说。”
陶姜眉间思虑,“行临回来之后好像体力恢复了,咱们进屋的时候他还出去了,万一你看拓画的时候被他撞个正着怎么办?”
经她这么一说,乔如意也才反应过来。是啊,没回瓜县的时候,夕阳一落他便熟睡,像极了渴睡的人,天塌下来都难以唤醒的那种。
今天刘队离开后天都黑了,整条美食街跟苏醒了似的,霓虹灯火好不热闹。
行临也苏醒着呢,对刘队称身体不适,可刘队走后,他冲了澡就出去了,好像没听他回来。
体力彻底恢复了?他不想跟周别睡,睡别的地方了?
陶姜低声说,“你要是怕他捣乱的话也不是没办法。”
乔如意抬眼看着她,目光不解,“你有什么办法?”
“现在已经不在无人区了,想搞到点安眠药还是有办法的。”陶姜挑挑眉。“他如果回来,跟他灌下去。”
乔如意闻言连连摆手。
见状,陶姜故意打趣,“怎么,不舍得?”
乔如意翻了个白眼,“他本来就怀疑嗜睡跟我有关,我还偏向虎山行?”
陶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少许说,“如意啊,你好像开始在乎他的看法了。”
“你想多了。”乔如意淡淡回答,“行临这个人不好得罪,我能不惹就不惹。”
陶姜舒舒服服地舒展四肢,叹息,“怕是你这一救,就救到人心里去了。”
“夸张。”
“你可别不以为然。”陶姜翻身看着她,“他,那么大高个儿的男人,哐当倒地上了。你呢,瘦瘦小小的一只,竟能活着将他背出野兽群,这世上有几个姑娘能做到?怕是行临之前都没经历过这种事吧。”
陶姜说到这儿,做了重点补充,“我要是男的,也会爱上你。”
乔如意的心头被这番话搅合得有点乱,她开口,“这些话就别说了。”
陶姜瞅着她,良久后道,“有些话我可以不说,但是如意,你要明确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想的简单,找姜承安,找壁画。”
陶姜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
其实她明白乔如意,有姜承安在前面挡着,如意不会多想什么,就算偶尔失神,她也会很快把自己拉回正轨。
乔如意是个自制力极度强的姑娘,除非她想,否则旁人勉强不得。
-
行临的外出成了颗定时炸弹。
乔如意借着倒水的功夫跟周别打探了一番,周别也不清楚行临去了哪,打手机也不接。
周别紧张兮兮,“是不是又昏在外面了?”
这句话恰好被沈确听见了,从次卧出来后反手关了门,轻声呵斥周别,“傻呀你?整个瓜洲有不认识他的吗?真要是晕在外面了,能没人通知我们?”
周别一腔担忧化为乌有,可虽说沈确说得有理吧,但瞧着他那态度就不打一处来。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周别冷哼,“怪不得姜姜姑娘烦你。”
落下这句话,转身就回了屋。
沈确在原地呆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情绪起伏了,“烦谁?谁烦谁!周不辞,说话别信口开河。”
乔如意在旁盯着沈确的侧脸,俊中沾怒,急得还挺彻底,这是……
沈确转过头,她这一瞧,好家伙,眼尾都红了,跟只被激怒的兽。他问乔如意时,嗓音里就带着几分不确定了。
“姜姜烦我?”
乔如意:……
“她现在还烦我?”沈确问。
乔如意摸了摸鼻子,“那个,或许你可以直接问她,这种事你问我问不着。”
沈确一点头,抬脚就往书房的方向走。
“哎——”乔如意一把拉住他胳膊,“干嘛去?”
沈确直接,“问她去。”
乔如意诧异,“大哥,你不看现在是几点了吗?就往里闯?”
沈确这才反应过来,连连道歉,“太着急了,冒犯了。”
“倒是不用跟我道歉。”
又没冒犯到她。
“问你。”乔如意轻声,“行临人呢?”
沈确表示不知,“神神秘秘地出门了,我问他去哪他也不说。”
又叹口气,“我想着出去找找他,毕竟身体还没恢复呢,其实周别的担心也没错。”
乔如意问他,“你想去哪找?”
还把沈确给问住了,好半天,迟疑,“马场?”
但这个天色……
乔如意见他也没了主意,想着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转身要走。这次换成沈确一把将她拉住,“我也有话问你。”
她嗯了一声,视线下移。沈确见状松了手,语气挺认真,“你拓葛叔他们为画,到底想做什么?你能看见什么?”
他听过她透骨拓的本事,只是没亲眼见过心里没底,这件事行临不知情,他也不知道瞒着行临对不对。
乔如意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怕我会连累行临?”
沈确脸色尴尬,但还是坦荡承认,“是,我不清楚你真正的目的,行临是我兄弟,损害他利益的事我不能做。”
“那你认为我会怎么连累他?”乔如意轻描淡写,面容平静似水。
沈确与这样的一个她对峙,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他清清嗓子,“你救了行临一命,在那种条件下,我很感谢你,所以我觉得你做这件事倒不至于害了行临,我只是怕……他会间接受到连累。”
乔如意也没有恼的意思,她说,“葛叔一家被游光所害,我只想知道当时葛叔被害的情况,以及他为什么会被游光所害。这件事,我不相信行临不往下查。”
沈确眉心微蹙,“如意,这不该是你能查的事。”
乔如意微微一笑,“既然老天给了我这个本事,我想,就该是有用的吧。”
沈确一怔。
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一下行临的去向。”乔如意语气放轻,“至少目前我和行临还在同一条绳子上,我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