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来人,给本王抓起来!(1/1)
树叶摩挲,声如细浪。
陆未吟望着那串糖葫芦,街头各种声响如潮水般褪去,又猛得涌上来,震得耳中嗡鸣。
风掠过鬓边碎发,扫过苍白的面颊。
她把糖葫芦接过来,抬眼看向轩辕璟,说不出的陌生。
“你是……阿临?”
阿临,母亲那个已故手帕交的儿子,曾与她一起在祖宅待过一个月。
轩辕璟深潭一样的眼眸中倒映出陆未吟满脸的不可置信,忍不住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我。”
陆未吟咬住唇角,罕见的表情失控。
见到阿临那年,她六岁。
六岁的陆未吟,好动,但并不活泼,还有些怯生,过了好几天才跟那个总是眼睛红红的,看起来有些可怜的哥哥说上第一句话。
当时她在院子里跟一位左手失去手掌的伯伯学擒拿,阿临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边吃糖栗子边看。
那几天她糖栗子吃太多,又积食又上火,母亲不许再吃。
可现炒出来的糖栗子实在太香了,风一吹,满院都是香味,她学着学着,眼睛总是不受控制的往廊下飘。
视线对上之后,阿临问:“要吃吗?”
她说:“吃!”
第二次说话,是她听见外头有人叫卖糖葫芦。
她想吃糖葫芦,但嫌山楂酸,光想吃那层糖衣,扔了又觉得浪费,于是问阿临,“糖葫芦,你吃吗?”
他说:“吃。”
她又问:“山楂你吃吗?”
他想了想,说:“吃。”
于是她找母亲买了两串糖葫芦……
陆未吟打住回忆,不太好意思再想下去。
她也不敢问,当初阿临拿着两串山楂,和捧了一手糖衣的她并排坐在门口吃‘糖葫芦’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难怪之前轩辕璟问她爱不爱吃糖葫芦。
难怪方才听他提到西巷口废弃磨台时觉得怪异。
他们去祖宅的时候曾从废弃磨台这儿经过,但并没有人告诉他这儿是西巷口。
可是,他怎么会是阿临?
“王爷的名讳不是……”
轩辕璟解释,“皇次子轩辕璟,表字昭临。”
陆未吟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这么个阿临……
皇家向来重名轻字,且皇子表字并不公开,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想到这上面来。
陆未吟垂下视线,望着手里的糖葫芦,脑子有些混乱。
对她来说,比起已经亲历过的重生,轩辕璟是阿临这件事反而显得更加怪诞。
那次从祖宅回去之后,她偶尔还会听母亲提起阿临,说他病了,又说他失去母亲处境艰难之类,每每提及总是忍不住叹气。
后来母亲渐渐不提了。
光听母亲说阿临病了,没说病好,陆未吟还以为是病死了。
如今想来,估计是母亲看她大了,怕她刨根问底,才没再提及。
陆未吟已经想不起阿临的样子了,只记得瘦瘦的,模样挺好看,母亲新丧,所以总是红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样子。
跟眼前的人完全对不上。
沉默蔓延开来,气氛说不上压抑,但也不算好。
陆未吟鬼使神差的咬了一口糖葫芦,短暂的甜蜜过后,酸得掉牙。
真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把那两串糖葫芦……啊,不对,是怎么把那两串山楂吃下去的。
轩辕璟看了眼天色,打破沉寂,“你之前不是问,老金为何肯冒险出手救你吗?”
陆未吟顿时来了精神,“为何?”
轩辕璟抬手,指向对面那片废墟。
陆未吟很快在废墟和荆无名之间找到关联。
大火!
荆无名靠大火脱身,这片废墟也是大火烧出来的。
“莫非,那是先生曾经的住处?”
轩辕璟点点头,说:“还记得吗,有一回,你在屋里拿炭盆烘核桃,风把火星子吹到帘子上,险些点了房子。你怕夫人责骂,躲到外头,天黑也不敢回家,最后是我在这儿找到你。”
他指指旁边榕树,“你就扒在那上头,跳下来的时候踩到个醉汉。”
陆未吟追问,“然后呢?”
她清楚记得烤核桃险些烧着房子,因为回去后被母亲打了手。
听轩辕璟一提,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踩醉汉这回事儿,细节却记不清了。
轩辕璟挑眉,“那醉汉就是荆无名。”
别人杀人,荆无名救人,对方留书,若他不能将人送归黄泉,就杀他全家。
荆无名带着家小来槊城避祸,日日提心吊胆,草木皆兵,被陆未吟踩一脚,都以为是杀手来杀他了。
也许是喝多了,又或许是天意如此,荆无名冲着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孩诉说困境。
彼时陆未吟虽然年幼,却已读过不少兵书,当即给他想了一招以死破杀,金蝉脱壳。
陆未吟笑容勉强,“是么……”
她完全不记得了。
轩辕璟笑笑,“因你一言,救下他全家性命,他自然铭记你的恩情。”
所以当初老太君把消息送到昭王府,轩辕璟再找到荆无名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倒也不是没说,反正救人可以,得想法子掩人耳目,不能暴露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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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爷呢?王爷又是如何让他欠下恩情?”
轩辕璟将披风拢紧,望向对街那片杂草丛生的废墟,“你已经提纲挈领,我只好勉为其难,替他谋划一下细节。”
当时他也没想到对方会真的付诸实践。
直到离开槊城回京的前几天,听人说西街一处宅子半夜走水,一家六口全部烧死在里头。
等他第二天来看,宅子已经化为一堆烟雾缭绕的焦炭。
陆未吟顿了顿,迅速抓住重点,面色微沉,“替死的,是谁?”
轩辕璟迈步走向星罗卫,“哪有什么替死,借尸而已。多跑几处义庄,还能凑不齐六具尸体?”
荆无名一家脱身之后,藏去京城,开起了裁缝铺。
阴差阳错,轩辕璟遇雨湿身,进店买成衣,为报大恩,荆无名主动表明身份,称会竭尽全力替他医治眼睛。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一时多管闲事,救下的竟是当世神医。
陆未吟迈步跟上去,压低声音问:“那……王爷的眼睛到底因何失明?”
外头传的是,昭王轩辕璟因母妃亡故,哀伤过度哭瞎双目。
前世打城防之战时,陆未吟亲眼见过有妇人抱着战死丈夫的尸体,生生哭瞎了眼睛,因此这个说法在她看来,并非完全不可信。
可事实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在祖宅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可好着呢。
轩辕璟脚步微顿,眼中透出寒光,连从身边刮过的风都变得凌厉起来。
“是啊,怎么就瞎了呢!”
风势渐疾,声音一出口,瞬间被搅得七零八落,陆未吟只隐约听到一个“瞎”字。
星岚三人牵马迎过来,她又咬了一口糖葫芦,没再说话。
一行五人快马赶回小镇时,天已黑尽。
轩辕璟带着人从大门进入客栈,陆未吟则走后巷。
严狄和张永一直没出过房间,除了吃饭坐起来,其他时候一直瘫在床上。
轩辕璟回房换上他华贵的暗绣锦袍,累丝金冠,过去装模作样慰问了一番。
陆未吟则叫了采柔银珠一道用晚饭,饭后该洗漱洗漱,该睡觉睡觉。
初时得知轩辕璟是幼时认识的阿临,确实有些无所适从,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
轩辕璟是阿临,除了能给她解答一些疑惑,并不会改变什么。
他是因为彼此之间的信任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且两人彻底绑在了同一条船上,所以才坦诚相告;而不是念及幼时相处过一个月那一点遥远且微薄的情分,才选择相信她。
因果主次,她分得清,也必须得分清。
这天晚上,陆未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被陆欢歌刺杀的那天,滚滚浓烟里,闯进来一个少年清瘦的身影。
梦里的她变回小时候,少年背着她冲出火场,跑出宫门,跑啊跑啊,一路飞奔到槊城的街头……买了两串糖葫芦。
陆未吟还是不喜欢吃糖葫芦,酸!
翌日,赈灾队再度出发。
两位大人已经无法独自驾马,轩辕璟让人轮流带着,两日后的下午,一行人终于进入霁城地界。
霁城北门,城门洞下行人车马来来往往,边上空处支了个僚棚,捕手差役并肩而站,竖起挡风的人墙。
僚棚下,知府赵有诚从铺了厚软垫的摇椅上坐起来,拽了拽身上垂地的毯子,将手伸到烤着桔子花生的炭盆边,一阵风过,扭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一骑快马疾奔而来,“来了来了,大人,来了。”
赵有诚忙不迭起身,赶紧招呼,“快快快,收走收走。”
人墙散开,一个个动作飞快,三两下撤走躺椅炭盆,只剩一个空荡荡的棚子。
等了约摸一盏茶工夫,赵有诚鼻涕都冻出来了,无数次引颈张望,终于,大队人马远远出现在视野中。
“站直了,都给我精神点。”
赵有诚叮嘱完属下,将擦过鼻涕的手帕扔给旁边的同知,一丝不苟的整理衣冠,又拍了拍冻僵的面颊,反复调整嘴角上扬的幅度,再保持到最合适的状态。
披着狐裘大氅的轩辕璟一马当先,赵有诚堆着满脸笑容迎上去,拂袍跪地,恭恭敬敬行大礼。
“下官遂州知府赵有诚,恭请王爷金安。”
队伍里,陆未吟探头望过来。
赵有诚?
不知跟京兆府尹赵有信有没有什么关系。
身下马儿原地踱了两步,轩辕璟勒住缰绳,居高临下,似笑非笑,“你就是赵有诚?”
赵有诚抬起头,“正是下官。”
轩辕璟眸光骤沉,“来得正好。来人,给本王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