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目击者的盲区二(1/1)
猫儿巷再次被顺天府缇骑封锁,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抽打在众人脸上,如同冰针扎刺。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硬的铅块,连呼吸都带着白雾。穆之亲临现场,阿月紧随其后,清冷的眸光扫过每一寸冻土冰碴。婉儿提着药箱,小脸冻得通红,林远则按刀肃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巷口那几滴暗红的血迹,在惨淡的冬日天光下,如同凝固的泪珠,嵌在冰封的青石板上,格外刺眼。穆之蹲下身,指尖戴着薄皮手套,轻轻刮取了一点尚未完全冻结的暗红冰晶,凑近鼻尖轻嗅。一股混合着铁锈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钻入鼻腔。他又仔细捻了捻,感受着那异常的粘稠感。
“婉儿,”穆之沉声道,“验血!看是人血…还是…别的什么!”
婉儿立刻上前,取出特制药水和小瓷碟,小心地刮取冰晶样本,滴入药水。药水与冰晶接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婉儿屏息凝神,仔细观察药水颜色变化,又用小银针挑起一点,置于舌尖极其谨慎地尝味(辨味)。
片刻后,她秀眉紧蹙,小脸带着一丝困惑:“师兄…这血…气味…不对!带着一股…极淡的…盐卤味!粘稠度过高…色泽也偏暗沉…不像是…新鲜人血…倒像是…放置了一段时间的…猪血!而且…像是…腌制过的!”
“猪血?!腌制?!”赵铁山失声惊呼,冻得发僵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对!”婉儿肯定道,“里面…混杂了盐卤!像是…肉铺里…用来做血豆腐或者腌肉的那种!”
“盐卤味?腌制的猪血?!”穆之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巷子深处那个积满污秽冰碴的污水坑!坑边…翠娥倒毙的地方!她的血…早已与污水冻成暗红的冰坨…但…凶器!那把生锈的杀猪刀!刀柄上还结着霜!
“林远!”穆之厉喝,声音穿透寒风,“立刻!带人去查!城西所有肉铺、屠宰场!尤其是…最近丢过杀猪刀!或者…使用过…带有盐卤味猪血的地方!特别是…做血豆腐、腌腊的作坊!一个都不能漏!”
“是!”林远领命,带着一队缇骑,踩着嘎吱作响的冻雪,如风般冲出巷口!
穆之则带着阿月、婉儿,沿着那串在薄雪泥泞中“清晰无比”的血脚印,再次走向巷子深处。脚印深陷,边缘沾着污泥冰碴,在冻硬的地面上异常醒目,如同刻意踩出的路标,一直延伸到那堵半塌的、挂着冰溜子的土墙后——流浪汉刘大勇的窝棚。
窝棚内,那股混合着汗臭、霉味、劣质酒气和人体馊味的刺鼻气味依旧浓烈。穆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每一个角落。破草席、烂棉絮、空酒坛、发霉的窝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被压扁的、沾满泥污冰碴的…粗布包袱上。
他戴上薄皮手套,小心地拂去包袱上的冰碴污泥,解开包袱皮。里面…只有几件同样破旧、散发着酸腐气味的衣物…和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硬物!
穆之揭开油纸!一股淡淡的铜锈味混合着冰寒气息扑面而来!里面…赫然是一块…沉甸甸的、黄铜铸造的…腰牌!腰牌正面,刻着一个遒劲有力的“捕”字!背面…则刻着编号和一行小字——“京畿提刑按察使司·暗巡”!
“暗巡腰牌?!”赵铁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带着惊骇的颤抖!“他…他是…按察司的…暗巡捕快?!”
如同平地惊雷!所有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那个被他们当成杀人凶手的、冻得半死的流浪汉…竟然是…官府的人?!还是…专门负责暗中查案的…暗巡捕快?!
“快!去按察司!”穆之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眉宇间凝结的寒意更甚!
京畿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按察使周正廉听闻禀报,惊得直接从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弹了起来!他立刻调阅暗巡名册和近期派差记录。厚厚卷宗被快速翻阅,纸张摩擦声在寂静的大堂内格外清晰。
很快,结果呈上。周正廉脸色铁青,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回禀孤大人!持有编号‘丙字柒叁’腰牌的暗巡捕快…名叫刘大勇!三日前…确系奉命潜入城西一带!暗中查访一桩…连环盗窃案!目标…是一个专在深夜撬盗商铺的‘飞贼’!刘大勇…正是以‘流浪汉’身份…作为伪装!方便夜间蹲守!”
“刘大勇现在何处?!”穆之追问,声音冰冷。
“回禀孤大人!”一名书吏颤声回答,额头冷汗涔涔,“刘…刘捕快…昨日…被赵捕头…当作凶犯…押入…顺天府大牢了…”
顺天府大牢。阴暗潮湿的刑讯房内,寒气比外面更甚。刘大勇(流浪汉)已被卸去枷锁,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囚服(暂时),但脸上依旧带着冻疮和淤青,嘴唇干裂发紫。他被灌了几大碗温热的姜汤,又用冷水洗了把脸,冻僵的身体才稍稍回暖,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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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大人!”刘大勇看到穆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挣扎着想下跪行礼,被穆之拦住。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与愤怒:“大人!卑职…卑职冤枉啊!卑职…是在查案!追那飞贼!”
他详细讲述了案发当夜(翠娥被杀那晚)的经过,声音因寒冷和激动而颤抖:
“卑职…奉命在城西一带暗查飞贼。那飞贼…轻功极好!专挑夜深人静、冻得人打哆嗦的时候…撬开商铺后窗行窃!卑职…蹲守了好几天!冻得手脚都没知觉了!终于…在案发那晚…戌时三刻左右…在‘福源’绸缎庄后巷…发现了那飞贼的踪迹!”
“那飞贼…一身黑衣!蒙着脸!身形瘦高!动作快得像鬼影!他…他撬开绸缎庄冻得发脆的后窗…钻了进去!卑职…立刻跟上!想等他得手出来…人赃并获!可…可那飞贼…极其狡猾!他在里面…待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就从窗户翻了出来!怀里…似乎揣着东西!然后…他…他像雪地里的狐狸一样…窜上了房顶!卑职…不敢怠慢!顶着寒风…拼尽全力…才勉强跟上!”
“那飞贼…对城西地形…极其熟悉!在覆雪的房顶上…窜高伏低!滑溜得很!卑职…好几次差点跟丢!他…他最后…跳进了…猫儿巷!”
“卑职…也跟着跳了下去!可…可刚落地…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满身泥雪…还没爬起来…就…就闻到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刘大勇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声音发颤,“卑职…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立刻…顺着血腥味…往里跑!结果…结果就看到…翠娥姑娘…倒在血泊冰碴里!胸口…插着刀!血…都冻成冰坨了!人…早就…没气了!”
“卑职…当时…脑子嗡的一声!浑身冰凉!立刻…就想上前查看!可…可就在这时!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得雪地嘎吱响!还有…叫喊声!‘杀人啦!’‘快来人啊!’”
“卑职…当时…穿着这身流浪汉的破衣服!又…又摔得满身泥雪!出现在凶案现场!怀里…还揣着…准备抓贼用的…绳索和铁尺!这…这要是被人撞见…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刘大勇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冻得发紫的手紧紧攥着,“卑职…来不及多想!只能…只能先躲起来!看到旁边…有个破窝棚…就…就钻了进去!想…想等官差来了…再…再表明身份…”
“可…可卑职…刚躲进去…就…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地上…还…还扔着个冻手的酒葫芦!卑职…追了一晚上…又冷又累又怕…嗓子眼干得冒烟…冻得骨头缝都疼…一时…一时没忍住…就…就拿起酒葫芦…想着…喝一口…暖暖身子…”他懊悔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声音哽咽,“那酒…又烈又冲!像刀子一样!卑职…酒量本就不好…几口下去…就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软…然后…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被…被赵捕头…当成凶手…捆了!冻得…差点死过去!”
“酒?!”穆之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要害,“那酒葫芦…是你的吗?!”
“不是!”刘大勇用力摇头,眼中带着愤怒,“卑职…从不带酒执行任务!更不会在潜伏时饮酒!那酒葫芦…是…是窝棚里本来就有的!卑职…一时糊涂啊!”
“林远!”穆之立刻下令,声音斩钉截铁,“立刻!将刘捕快窝棚里的酒葫芦!还有里面的残酒!送去给婉儿检验!要快!”
“是!”林远领命,转身疾步而去。
“还有!”穆之目光紧紧锁住刘大勇,“你说…你看到翠娥尸体时…她已经死了?凶手…已经逃了?”
“是!”刘大勇斩钉截铁,眼中带着后怕的肯定,“卑职…绝对没有看错!翠娥姑娘…倒在血泊冰碴里…一动不动!胸口…插着刀!血…都冻硬了!人…肯定已经没了!当时…巷子里…除了卑职…没…没别人!”
“那…在你跳进巷子之前…可曾看到…有人从巷子里出来?!”穆之追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这…”刘大勇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仿佛在刺骨的寒风中艰难搜寻记忆碎片,“巷子…很黑…只有雪地反着一点光…卑职…当时…急着追贼…落地后…又摔了一跤…晕头转向…又被血腥味惊到…没…没太注意…巷口方向…”他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的光芒,“好像…好像是有个黑影…在卑职跳下去之前…从巷子口…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像鬼!但…但巷口太暗…雪又迷眼…没看清…是男是女…是高是矮…”
“黑影?!”穆之眼中精光爆射!那…很可能就是真凶!在刘大勇跳入巷子前…刚刚逃离现场!
“大人!”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凝重传来,“酒葫芦里的残酒…检验出来了!里面…被下了…高浓度的‘蒙汗散’!药性极烈!混在烈酒里…几口下去…足以让人…瞬间昏睡不醒!而且…这药…带着一股…极淡的…苦杏仁味!是…是黑市上…才有的货色!”
“蒙汗散!黑市!”穆之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果然!有人…在刘大勇的藏身之处…提前布置了下了药的烈酒!等着他…在极度寒冷疲惫、心神激荡之下…自投罗网!饮下这杯毒酒!醉倒其中!成为…这冰天雪地里…最完美的替罪羊!
真凶…不仅残忍!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利用了他追捕飞贼的行动轨迹!利用了他伪装的身份!利用了他冻饿交加的状态!甚至…利用了公众对流浪汉的偏见!布下了这个…天衣无缝、冰冷刺骨的杀局!
“那三个目击者!”穆之声音冰冷刺骨,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他们…看到的…恐怕…不是刘大勇尾随翠娥…而是…真凶!在刘大勇进入巷子之前…已经杀人逃离!然后…混入人群…假扮目击者!指证刘大勇!做伪证!”
“查!”穆之霍然起身,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意,仿佛连周围的寒气都被逼退,“立刻提审那三个目击者!分开审讯!重点盘问!他们…是在什么位置?什么时间?看到的‘尾随’!当时光线如何?刘大勇穿着什么?翠娥又是什么状态?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若有半句对不上…严惩不贷!”
“还有!”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林远!继续追查肉铺、腌腊作坊!查蒙汗散的黑市来源!查那把杀猪刀的出处!查带盐卤味的猪血!婉儿!重新仔细勘验翠娥尸体!尤其是…她指甲缝!看有无其他残留物!阿月!随我去查…那个‘飞贼’!看他…与这血案…是否…真有联系!”
风雪似乎更急了。猫儿巷的血案,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带着冰碴的罗网,在寒风中露出了狰狞的一角。而那个隐藏在暗处、心思歹毒的真凶,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