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凤殒九重·药蛊迷局(1/1)
大理寺诏狱深处,阴冷潮湿的石墙不断渗出冰冷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霉味和绝望的气息,如同凝固的沼泽。刑讯房内,唯一的光源是墙角燃烧的火盆,跳跃的火光将墙上悬挂的狰狞刑具投射出扭曲晃动的阴影,也映照着礼部左侍郎郑垣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郑垣已被剥去象征身份的绯色官袍,只着一身单薄的灰白囚衣,双手被冰冷的铁链高高吊在刑架上,双脚离地,身体悬空。他浑身抖如筛糠,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浸透了衣襟,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水渍。林远手持蘸了盐水的皮鞭,眼神冷冽如刀,站在一旁,如同等待猎物的猛兽。穆之端坐于阴影中的太师椅上,阿月静立其侧,清冷的眸光如同寒潭深水,无声地施加着巨大的压力,让整个刑房的气氛更加窒息。
“郑垣!”穆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在死寂的刑房里回荡,“暹罗护心丹…是你进献给太后的?”
“是…是下官…”郑垣的声音哆嗦着,几乎不成调,带着哭腔。
“丹药…从何而来?成分…为何?”穆之追问,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钉入郑垣的心脏。
“是…是下官…托…托相熟的海商…从暹罗国都购得…那海商…信誓旦旦…说是…说是暹罗王室秘传…能…能强心健体…延年益寿…”郑垣眼神躲闪,语无伦次,拼命想编织一个看似合理的谎言。
“强心健体?延年益寿?”穆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婉儿!”
婉儿应声上前,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瓷瓶,正是从郑垣府邸密室搜出的、与进献太后同批次的“护心丹”。她神情专注,动作沉稳,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她小心翼翼地将瓶中药丸倒出几粒,置于白瓷碟中。朱红色的药丸圆润饱满,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甜腻的香气。婉儿取出一套小巧精致的银质药碾、药匙、药钵,以及数个装着不同颜色药液的琉璃瓶。
在众人凝重的注视下,婉儿屏息凝神。她先用银药匙取出一粒丹药,置于药钵中,用银药碾极其小心地将其碾成细粉。粉末呈现出一种不均匀的色泽,外层是暗红,内里却夹杂着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颗粒。她取少量粉末置于一个干净的白瓷碟中,用银针蘸取一种无色透明的药液(硝酸银溶液),轻轻滴入粉末中。粉末瞬间溶解,溶液呈现出一种异常的淡黄色!
婉儿秀眉微蹙,又取另一种淡蓝色的药液(碘化钾溶液),滴入黄色溶液中。只见溶液的颜色骤然变化!由淡黄迅速转为深紫!如同被泼上了浓墨!
“紫了!深紫色!”林远瞳孔一缩,低呼出声!他虽不通药理,但也知颜色剧变绝非吉兆!
婉儿神色凝重,并未停手。她又取出一小撮同样的粉末,置于另一个白瓷碟中,加入一种乳白色的浑浊药液(氢氧化钙悬浊液),用银匙轻轻搅匀。随后,她将白瓷碟置于烛火上,小心翼翼地微微加热。片刻之后,一股极其细微、带着辛辣刺激气味的白烟,袅袅升起!
“大人!”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如同冰珠落玉盘,“此丹…外层确为普通强心草药粉末混合朱砂!但…其核心底层…掺有极其微量的…‘夷金草’粉末!”
“夷金草?!”穆之眼神骤然锐利如出鞘的刀锋!寒光爆射!
“正是!”婉儿肯定道,语气斩钉截铁,“夷金草!生于南疆瘴疠湿热之地!其根茎研磨成粉,无色无味,极难察觉!少量服用,初期可致心悸、气短、眩晕,状似体虚!若遇寒冷刺激…或…或情绪剧烈波动…则极易诱发…心脉骤然痉挛、继而停跳!此物…毒性阴狠,发作迅猛,且事后极难查验!乃宫中明令禁止的剧毒之物!暹罗王室…绝不可能以此等剧毒入药!”
“郑垣!”穆之猛地转向刑架上的郑垣,声音如同九幽惊雷炸响,震得整个刑房嗡嗡作响!“你进献的…根本不是什么护心丹!而是…裹着糖衣的毒药!说!为何谋害太后?!受何人指使?!”
铁证如山!如山崩海啸!郑垣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涕泪横流,浑身剧烈抽搐:“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下官…下官招!全招!是…是下官鬼迷心窍!下官…下官只是想…想讨好太后!求个…求个晋升的门路!下官…下官真不知道…那丹药…有毒啊!那海商…那该死的海商骗了…骗了下官啊!下官…下官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
他哭嚎着,声嘶力竭,将责任一股脑推给那个“子虚乌有”的海商,咬死自己只是“受骗上当”、“无心之失”,对丹药毒性毫不知情,更无谋害太后之心!其状凄惨,其言悲切,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受骗上当?”穆之冷笑一声,眼神冰冷刺骨,如同万载玄冰,“夷金草…乃南疆禁药!非大奸大恶、手段通天之辈,绝难获取!更遑论将其混入丹药,瞒天过海!你区区一个礼部左侍郎…从何处购得?那海商姓甚名谁?行踪何在?为何偏偏在太后薨逝前半月进献?范文杰…为何又恰在此时…将你抛出?!”
一连串致命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郑垣心上!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绝望地摇着头,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穆之不再看他。郑垣…不过是一枚被推出来的、注定要牺牲的弃子!他的认罪…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不堪一击!真正的黑手…依旧隐藏在幕后!范文杰…晋王…甚至…更深处!
就在郑垣在诏狱中哭嚎认罪的同时,另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在都察院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烛火通明的秘室内,悄然浮出水面。
那张从御河中捞出、被冰冷河水浸透、边缘焦黑卷曲、几乎要碎裂的祭天流程单残页,被婉儿极其小心地平铺在一个特制的、盛满清澈药水的琉璃托盘上。药水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主要成分为明矾和醋酸)。阿月、陆羽柔、林远等人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那张承载着巨大秘密的残页。
婉儿神情专注,如同最精密的画师。她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蘸取另一种特制的显影药水(主要成分为鞣酸和铁盐),如同绣花般,极其轻柔、精准地涂抹在残页焦黑模糊的字迹边缘,尤其是那些被火烧灼、被水浸泡而几乎湮灭的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室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那些被水浸染、被火烧焦而模糊不清的字迹边缘,在显影药水的浸润下,如同枯木逢春般,缓缓渗出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墨色痕迹!仿佛沉睡的幽灵被唤醒,在纸上留下最后的遗言!
婉儿动作不停,银针如同灵巧的画笔,一点点勾勒、填补着残缺的笔画。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愈发锐利。终于…在残页最下方、原本几乎完全焦糊、一片漆黑的区域,一行被刻意涂抹、又被水浸火烧而几乎湮灭的蝇头小楷…如同穿越了时光的尘埃,缓缓显现出来!
字迹极小,工整异常,并非流程单正文的馆阁体,倒像是…事后添加的、极其隐秘的批注或备忘:
“癸卯年…腊月…十七…”
“癸卯年…腊月十七?!”穆之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癸卯年…腊月十七…”阿月清冷的眸光也瞬间凝滞,低声重复着这个日期,秀眉紧蹙,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
“二十七年前?!”陆羽柔失声惊呼,桃花眼中满是惊骇,“二十七年前的冬至祭天…也是腊月十七?!”
“对!”穆之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揭开一个尘封的、充满血腥的潘多拉魔盒,“二十七年前…癸卯年…冬至祭天大典…正是在腊月十七举行!那一年…祭天大典后第七日…正值壮年、龙体康健的先帝李崇德…竟毫无征兆地…突发‘恶疾’,暴毙于乾清宫!死因…同样被归结为‘心疾骤发’!当时…亦是举国震动!疑云重重!最终…却不了了之!”
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秘室内炸响!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震得头皮发麻,一股源自历史深处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每一个人!
二十七年前!癸卯年!腊月十七!冬至祭天!
先帝暴毙!
二十七年后的同一天!冬至祭天!
太后薨逝!同样“心疾骤发”!
更诡异的是…贴身女官素心溺亡!手中紧攥着记载了二十七年前祭天日期的…烧焦流程单残页!
这…绝非巧合!这是跨越了二十七年的、血淋淋的回响!
“二十七年前…腊月十七…冬至祭天之后…乾清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穆之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秘室的黑暗,仿佛要洞穿那尘封了二十七年的宫闱秘辛!那场被掩盖的惊天变故的真相,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血腥与阴谋的漩涡,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冰窖的寒气、扼颈的痕迹、夷金草的毒粉、范文杰的嫁祸、郑垣的顶罪…所有看似杂乱无章的线索,仿佛都被一股无形的、来自历史深处的力量,牵引着…指向了那深埋在时光尘埃下的…惊天秘密!
女官素心…她拼死保护的…难道不仅仅是这次祭天的秘密…更是…二十七年前那场导致先帝暴毙的惊天变故的真相?!太后的死…与二十七年前先帝的暴毙…难道…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致命的联系?!这癸卯疑云…才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