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未来信笺二(1/1)

沈浪那番癫狂的供述和两封妖异的“未来信”,犹如投入京城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已不仅仅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祖父悖论!时间杀人!这惊世骇俗的案情,瞬间点燃了整个京城的恐慌与猎奇,成为街头巷尾最惊悚、最引人入胜的谈资。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沉沉地压在京兆府尹和大理寺卿的案头,也落在每一个办案人员的肩上。

大理寺签押房内,灯火通明。孤穆之端坐在巨大的紫檀书案后,面前整齐地摊开那两封几乎能以假乱真的“金粟笺”信笺。室内弥漫着纸墨特有的气息和沉凝的思绪。窗外树影婆娑,映衬着他冷峻如刀的侧脸。

纸张的质感无可挑剔,在烛光下流转着细腻的金沙光泽;暗藏的“万金印”暗纹丝丝入扣,非近距离细察难辨真伪。穆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信纸与旁边两沓厚厚的笔迹样本间反复逡巡——一沓是沈万金经年的账目批阅、私人书信,另一沓则是沈浪被抄来的无数张欠条、随手涂鸦。他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眉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问题就在这字迹上!

模仿者实在是高手!模仿沈万金的这封,其笔势雄浑圆熟,连他书写“金”字时捺笔末端习惯性的微颤回锋,以及“颐”字宝盖头下那一点独特的倾侧角度,都摹写得惟妙惟肖,形神兼备,几乎能以假乱真!若非穆之深知沈万金近半年因手疾笔力确有不自觉的轻微衰减,这模仿的笔锋劲道几乎完美得令人窒息。

而模仿沈浪的那封,虽略显生涩,不及前者圆融老辣,却也精准抓到了其笔锋的跳脱轻浮、转折间的急躁毛刺,以及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种被骄纵惯养的疏狂气息。

再看那两方“颐园主人沈万金印”——鲜红的印泥色泽沉郁古雅,边缘因钤盖力道的自然渗透形成的微晕,甚至是印章四角因长期使用留下的、肉眼难辨的细微磨损划痕,都与沈万金书房取来的存印档案比对完全一致!至于印钮深处那个唯有沈万金本人知晓的暗刻“寿”字阴纹,更是清晰可辨,分毫不差!

绝非天命鬼神所为!

“模仿…极其高明、蓄谋已久的模仿!”穆之眼神如浸寒潭,冷冽的杀意几乎凝为实质,“这一切的背后,藏着一只心思缜密、深谙沈家内情、且能接触到核心秘密的黑手!”

“大人!”林远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打断了穆之的沉思。他快步走入,脸上带着一丝历经奔波才获得的、不容错辨的兴奋之色,“查清楚了!这所谓的‘金粟笺’!并非真正的宫廷御用贡品!而是…城南老字号‘墨韵斋’以独家秘法仿制的顶级赝品!工艺登峰造极,足以乱真!但墨韵斋的掌柜也说了,这种笺纸成本极其高昂,所用金粉彩料皆非凡品,因此只在三年前小批量做过一次,专供给几家关系深厚且不差钱的固定大客户!其中最大的一笔订单…就是沈万金名下的‘积善堂’慈善会!”

“积善堂慈善会?”穆之眼神骤然一凝,如同瞄准了猎物的箭头。沈万金晚年醉心慈善,笃信因果,斥巨资成立了这家门面光鲜的慈善机构,收养孤寡,施粥赠药,在京城博得了“沈善人”的赫赫美名。掌管积善堂日常运转的掌柜…正是周全!此人是沈府老人,早年就是沈万金最倚重的账房先生之一,精于盘算,滴水不漏,深得沈万金信任,才被委以慈善会掌柜这一重要且体面的职位。

“周全…”穆之指尖停止了敲击,五指微微收拢,仿佛要扼住那条若隐若现的线索,“立刻去查!彻查周全本人!彻底清查积善堂过往三年的所有账目!给我一厘一毫都不能放过!重点排查金粟笺的入库登记、出库用途记录!还有相关的银钱流向!”

“遵命!”林远抱拳领命,雷厉风行地转身离去。

同一时间,颐园“金玉满堂”案发地。

阿月和婉儿在赵铁山及衙役的协助下,正对这片修罗场进行第二次、更为缜密的勘验。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被撒上的石灰粉中和着,却依然刺鼻。

婉儿身着素净医袍,半跪在沈万金倒毙处旁边的地板上,神情专注。她手持特制的放大铜镜,凑近那咽喉处致命的伤口,仔细观察良久,清秀的眉头越蹙越紧。“师兄你看,”她微微侧身,示意穆之(从大理寺又赶回了现场),指尖小心地指向伤口边缘,“这切口…极其古怪。两侧边缘平滑如砥,几乎看不到任何组织撕裂的毛刺,这绝非寻常利刃反复切割或力量不足时造成的。分明是…被一柄薄如柳叶、吹毛断发、却又极其坚固的极利之刃,以迅雷之势,一刀切入,直破气管颈骨!精准、冷酷、致命!而且…角度是由下而上的微斜!”她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这种切口形成所需的力量、速度和技法…绝非沈浪那种沉溺酒色的纨绔子慌乱之下能使出的!更像是…练家子,而且是专门练过杀人技的练家子所为!”

她顿了顿,又拿起林远小心呈上的证物盒,里面躺着那枚浸泡在血污中、刻着“浪”字的羊脂白玉佩。玉身断成两截。婉儿用小镊子夹起一块碎片,在放大镜下细看。“更可疑的是这里…玉佩的断裂处是新茬无疑,但新茬的边缘…有一些极其细微、相互平行交错的…刮擦划痕?还有一点奇特的微弧形裂纹嵌入断面…这痕迹…绝不像是玉佩在打斗中被直接撞击或摔在地上自然断裂所能产生的!倒像是…先被人用某种极其牢固的夹持工具(比如铁钳之类)固定一端,然后握住另一端,刻意施加蛮力…硬生生掰断!或是一下子用力…从什么坚韧的挂绳、或固定物上生生扯断的!”

另一侧,阿月清冷的眸光如同冰泉,缓缓扫过大厅。她没有放过每一处被血溅到的位置——墙壁上的飞射状喷溅点,陈设家具上被阻挡形成的流柱痕,以及汇聚到沈万金尸体下方那片地毯上已经半凝固、如同暗红丝缎般的血泊。她仔细测算着血迹喷射的高度和方向,又凝视着沈万金倒毙的诡异姿势——仰面朝天,右手紧握断玉于胸腹之间,左手却有些不自然地压在身侧……似乎在倒下瞬间曾有意识地去抓什么?

阿月最终踱步至那扇高大的雕花木窗边。窗栓是完好的内侧金属插销。但她的目光,却锁在窗框边缘的几处细微痕迹上——窗纸…靠近窗棂结合处,有几块地方的颜色似乎略深?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几处略微发硬、边缘有些收缩的区域,凑近细嗅,似乎有极淡的鱼腥味混合在血腥中。

“昨夜是瓢泼大雨…”阿月自言自语,眼中精光一闪。她猛地推开窗户!窗外正是颐园的后花园,昨夜暴雨浇灌,泥土吸饱了水分,松软如糕。

“林远!”阿月清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郡主请吩咐!”林远立即上前。

“带人,一寸寸地仔细搜查窗下这片区域!给我用篦子过,不要放过任何角落!重点查找…残留的脚印痕迹!还有…任何可能被仓促丢弃、掩埋或被雨水冲刷后遗留的细小物件!”

“遵命!”林远立刻领着一队持细密竹篾筛和刮板的差役,如篦梳般细致地投入到泥泞的搜查中。

突破口,如同被利斧劈开的坚冰,接踵而至!

林远带着一身泥水返回签押房,同时带来了账房的详尽抄本和现场物证袋,步履迅疾却沉稳:“大人!积善堂的账目,暗藏巨蠹!三年间,慈善会接收沈万金及其名下商号拨付的善款,总计逾白银八十万两!但经卑职与几位精通算学的同僚连夜彻算,有明确账目可循、能对上各地施粥局、慈孤院收据的实际支出…不足二十五万两!超过五十万两雪花银…去向不明!犹如泥牛入海!所有大宗银钱调拨批条上,都只有一个清晰的私章印鉴——‘周全’!”

他将账目摊在穆之面前,重点圈画了几处骇人的数目。“另外,金粟笺的采购记录中明确记载:去年四月八日,积善堂一次性从墨韵斋购入‘仿御制金粟笺’五百张!价值纹银五百两!入库单及出库领用记录一片混乱,仅零星几张用于抄录《善行录》等门面文章!掌柜周全亲手签批!墨韵斋掌柜对此笔交易也确认无误!”

“贪墨善款,数额巨大!采购大量仿制金粟笺!”穆之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出鞘的利剑,“周全!此人…嫌疑登顶!”

几乎同时,阿月踏入房间,衣袂带着一丝雨后清冷的气息,手中拿着两个密封的油纸证物袋:“穆之,窗下泥泞松软,幸有一株芭蕉叶的遮挡,我们发现了几处重要痕迹。”她展示第一个袋子,内里一块硬泥上,拓印着一个异常清晰的鞋跟印痕!“仅此半个前掌印保存尚可,但鞋底纹路清晰可见——细密的回字形云雷纹打底,中间一个清晰的‘工’字压印!这正是京城官营‘步云坊’特制的标记!其特供对象…仅限于各衙署正役书吏、钱粮师爷、及少数特许的民间行会大管事!”

“书吏、管事…”穆之的目光如冰锥,寒气四溢,“周全!他的身份,正是积善堂大掌柜!正是‘步云坊’此类鞋靴的标准购买者!”步云坊的鞋,非官身或特定职司身份不能购买,这是铁律!

阿月随即举起第二个袋子,内里是几片透明、近乎溶化粘腻的残余物:“这是在窗框下方内侧缝隙里仔细刮取出的残留物!昨夜大雨时,有人将这些特殊处理过的鱼鳔胶块,趁着湿软,精准地堵封住了这扇窗户的所有细小缝隙!雨水迅速浸透鱼鳔,使其膨胀密封!从外面看去,窗户俨如紧闭,水泼不进!若非暴雨过猛且持续时间长,部分胶块被强风雨力从内部冲击松动掉落,根本无法察觉其痕迹!”她清冷的语气带着笃定,“凶手,正是从此窗潜入,杀人后原路退出!此乃精心策划的密室杀人诡计!”

“鱼鳔封窗,制造伪密室…官靴脚印锁定身份…仿制金粟笺来源唯一指向周全…巨额贪墨提供作案动机…”穆之脑中所有驳杂的线索如同瞬间被无形的电流接通!电光火石间,一个完整、清晰、逻辑严密得令人胆寒的推测已然成型!周全,这个沈万金信赖的账房,这个手握善款大权的掌柜,已然化身为潜伏在沈家善行光环下的贪婪恶狼!

“目标锁定!”穆之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霍然起身,声音如同斩断金铁的利刃,带着雷霆万钧的决断,“林远!立刻点齐人手!持大理寺火签令!”

“目标:积善堂掌柜周全!缉拿归案!要活口!敢有反抗,格杀勿论!”

“封锁积善堂!搜查其居所!翻个底朝天!”

命令如同疾风迅雷,瞬间点燃了整个大理寺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