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尘封卷宗三(1/1)
大理寺正堂。
肃杀之气,凝如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高悬的“明镜高悬”鎏金牌匾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堂下两列衙役手持水火棍,面沉如水,如同泥塑木雕。三法司主官——刑部尚书陈文远、大理寺卿李崇德、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墉——端坐于上首旁听之位,面色凝重。御座之侧,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瑾,身着绯红蟒袍,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眼神低垂,如同庙中神像,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堂下,崔文远、张翰、王有德三人,身披重枷,镣铐加身,跪倒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崔文远须发皆白,面容枯槁如朽木,曾经位极人臣的威严荡然无存,唯有一双浑浊的老眼中,残留着如同毒蛇般的不甘与怨毒,死死盯着主审位上的身影。张翰面如死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汗水浸透了囚服,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王有德则彻底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呜咽,身下洇开一片水渍,散发着难闻的骚臭。
主审位上。
穆之一身崭新的大理寺少卿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孤峰绝壁。他面容冷峻,目光如寒潭深水,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洞穿一切的锐利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在他面前的长案上,堆积着如山铁证,如同无声的控诉者:通州秘窟中搜出的、记载着漆林盗伐真相的樟木账册;王有德招供的、崔文远亲笔所书的密信;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毒砂矿石样本及盖有崔文远私印的检验文书;孝吕陵毒烟案中孙启明、陈清的血泪供词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毒烟装置残骸……每一件证物,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堂下罪魁祸首的心脏!
“崔文远!”穆之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凛冽的寒风,瞬间撕裂了死寂的空气,响彻整个大堂!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崔文远的心口!
“你!身历三朝,官至工部尚书,位极人臣!本应鞠躬尽瘁,报效朝廷,泽被苍生!然!你利欲熏心,贪赃枉法!视国法如无物,视黎民如草芥!其罪滔天,罄竹难书!”
穆之霍然起身,拿起一本泛黄的《河工银支用细册》,声音如同冰河奔涌,字字如刀:
“天启十三年秋! 你为填补河工银五万两之巨亏!指使时任工部清吏司郎中张翰,监守自盗!盗伐西山御用漆林(甲字叁号林区)上等漆树三百株!价值何止万金!事发之后,你非但不思悔改,反栽赃陷害!将忠直敢言的官窑大匠杜青山构陷为盗匪,枉杀于市!致其家破人亡,妻死子散!此乃罪一!铁证如山!”他猛地将账册掷于崔文远面前!纸张散落,如同飘零的冤魂!
他又拿起那份盖着崔文远私印的毒砂检验文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
“孝吕陵修缮期间! 你变本加厉!指使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王有德、勾结漕运参将马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张彪等爪牙!网罗黑鱼帮匪众!垄断漕运,勒索商户,中饱私囊!更丧心病狂!命王有德将剧毒砒霜混入烘焙燃料,制造‘十里铺毒茶案’!致使五名无辜富商饮茶暴毙!此乃罪二!人证物证俱在!”
穆之目光如电,直刺崔文远,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
“为掩盖滔天罪行!你竟敢亵渎皇陵!在太后万年吉地地宫之内,暗藏毒烟机关!意图在奉安大典之上,制造惊天惨案,祸乱国本!幸得本官洞察奸谋,及时查获!未酿大祸!然!此等居心,人神共愤!此乃罪三!罪无可赦!”
“崔文远!你贪墨国帑,草菅人命,祸乱漕运,亵渎皇陵!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死寂!
整个大堂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崔文远身上。三法司主官面色各异,刑部尚书陈文远眼神复杂,大理寺卿李崇德额角渗出冷汗,都察院刘墉则面无表情。司礼监王瑾微微抬了抬眼皮,又迅速垂下。
崔文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枯槁的脸上肌肉抽搐着,浑浊的老眼扫过堂上诸人,扫过那些高高在上的面孔,最后死死地钉在穆之身上!那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嘲讽!
“呵…呵呵呵……”一阵低沉、沙哑、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孤穆之……好……好一个铁面御史……好一个……陛下的……鹰犬……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佝偻,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喘息片刻,他猛地抬起头,嘶声力竭,声音如同夜枭啼血:
“成王败寇……老夫……认栽!!”
他猛地指向穆之,枯瘦的手指如同鬼爪:“但……你以为……扳倒老夫……就天下太平了?!天真!幼稚!哈哈哈!”他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怨毒,“这大雍的江山……早就烂透了!从根子上……烂透了!老夫……不过是……顺势而为……顺势而为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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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漆林?”崔文远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那点漆树……算得了什么?!工部每年经手的银子……像江河一样流淌!哪个衙门不贪?!哪个官员不捞?!老夫不过是……拿得多了点!挡了别人的路!至于杜青山……”他嗤笑一声,充满了极致的轻蔑,“一个贱匠!死了就死了!能为老夫顶罪……是他的造化!是他的福分!!”
“孝吕陵?”崔文远眼中怨毒更盛,“太后?皇帝?他们修陵寝的钱……哪一分不是民脂民膏?!哪一寸不是百姓的血汗?!老夫……不过是替他们……提前用了一点!用了一点而已!毒烟?那些商户……刁民!不交买路钱……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
“住口!!!”穆之猛地一拍惊堂木!巨大的声响如同雷霆炸响!他眼中怒火翻腾,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股凛然的杀气瞬间弥漫整个大堂!“贪赃枉法,残害无辜,亵渎皇陵,还敢巧言令色!藐视天威!崔文远!你死到临头,犹不知悔改!其心可诛!!”
“悔改?!”崔文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挺直佝偻的脊背,浑浊的眼中爆射出最后疯狂的光芒!“老夫……何须悔改?!这满朝朱紫……有几个是干净的?!张翰!!”他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转头,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缠住一旁抖如筛糠的张翰!“你!你来说说!当年漆林案……那五万两银子……最后……进了谁的腰包?!咳咳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突然溢出一缕暗黑色的、粘稠的血丝!那血……颜色诡异!
“崔文远!!”张翰吓得魂飞魄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嘶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血口喷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啊!!”他拼命地摇头,身体抖得几乎要散架。
“不知道?”崔文远死死盯着张翰,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怨毒的笑容,如同厉鬼索命,“你收的那一万两……封口费……喂狗了吗?!还有……王有德!!”他猛地又转向瘫在地上的王有德,“你每年……给宫里那位……送的‘孝敬’……也不少吧?!哈哈哈……孤穆之!你查啊!继续查啊!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看看……你能扳倒多少人!看看……这巍巍皇城之下……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蛆虫!哈哈哈……呃——!!”
狂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
崔文远身体猛地一僵!双目骤然圆睁暴凸!眼珠瞬间布满血丝!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一大口浓稠如墨、散发着腥臭气息的黑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射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触目惊心!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脸上那疯狂怨毒的笑容瞬间凝固、扭曲!瞳孔迅速放大、涣散!
“快!救人!”婉儿惊呼一声,身形如电般扑上前!但她的手刚搭上崔文远的手腕,便猛地一颤!脉息……已绝!
崔文远枯槁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软软地瘫倒在地!那双暴凸的眼睛,空洞地瞪着大堂高高的藻井,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脸上,凝固着那抹疯狂、怨毒、又带着一丝诡异嘲讽的……笑容!
死寂!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整个大理寺正堂,如同被投入了冰窟!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悚至极的变故惊呆了!三法司主官脸色煞白!司礼监王瑾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骇!衙役们目瞪口呆!张翰和王有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屎尿齐流,恶臭弥漫!
穆之脸色铁青,如同万载寒冰!他死死盯着崔文远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胸腔中翻腾着惊涛骇浪!崔文远临死前那疯狂的嘶吼,如同淬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他的心头!
“宫里那位……”
“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你能扳倒多少人……”
这些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这大雍官场的水……果然深不可测!崔文远背后……是否还盘踞着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阴影?那“宫里那位”……究竟是谁?是晋王?是皇后?还是……更可怕的存在?崔文远的服毒自尽……是畏罪?还是……灭口?!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冰冷,笼罩了穆之。但他知道,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风暴已起,唯有迎头而上!
“张翰!王有德!”穆之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坚硬、如同金铁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穿透力,瞬间将死寂的空气撕裂!“崔文远已伏诛!尔等罪行,铁证如山!签字画押!听候发落!”
在如山铁证的碾压下,在崔文远临死反扑、血溅公堂的极致震慑下,张翰和王有德那早已崩溃的心理防线彻底瓦解!两人如同两条被抽掉骨头的癞皮狗,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供认了所有罪行,颤抖着在供状上签下名字,按上血红的指印!
尘埃落定·余波未平
三法司会审,案情大白于天下,震动朝野!皇帝震怒,连下三道圣旨:
崔文远: 虽死,仍追夺一切官爵封号,抄没家产,其罪状昭告天下,遗臭万年!其尸身不得入土,曝于乱葬岗三日,以儆效尤!
张翰: 身为工部右侍郎,包庇崔文远,收受贿赂,参与掩盖漆林盗伐案,判斩立决!家产抄没,妻女没入教坊司!
王有德: 作为崔文远爪牙,直接参与毒烟案、毒茶案,罪大恶极,判凌迟处死!诛三族!
其余涉案官员、帮凶,皆按律严惩!工部、漕运、五城兵马司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皇帝下旨,为含冤十三载的杜青山平反昭雪,追赠官爵,厚恤其遗属(杜三已死,杜小五被赦免流放,但匠籍身份难改)。周墨白虽死,但其枉法裁判、构陷忠良之罪亦被揭露,追夺官爵,家族蒙羞。
朝野震动!崔文远一党的覆灭,如同一场猛烈的风暴,涤荡了工部乃至整个朝堂的污浊!穆之铁面无私、明察秋毫之名,响彻天下!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嘉奖,其大理寺少卿之位,稳如泰山。
然而,穆之心中并无半分轻松。他独自一人,站在大理寺最高的阁楼之上,凭栏远眺。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巍峨的皇城涂抹上一层浓重的、化不开的暗红。崔文远临死前那疯狂的眼神、怨毒的诅咒、喷涌的黑血……如同最深刻的梦魇,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
“宫里那位……”
“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你能扳倒多少人……”
这些话语,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带来阵阵寒意。崔文远虽死,但他留下的巨大贪腐网络和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真的被彻底斩断了吗?那隐藏在“宫里那位”背后的阴影,是否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的致命一击?崔文远的服毒自尽,是绝望的终点,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序幕?
鸱吻!
那高踞在琉璃瓦顶的鸱吻神兽,在夕阳的余晖中,投下巨大而狰狞的阴影。它见证了执法者的死亡(周墨白),也见证了巨蠹的覆灭(崔文远)。它昂首向天,睥睨四方,象征着法理的威严与守护。然而,穆之却从那冰冷的琉璃光泽中,看到了更深邃的黑暗与更汹涌的暗流。
鸱吻之下,血祭未止。
前路,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但穆之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他眼神锐利如初,深邃如渊,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不屈的亮色。涤荡污浊,肃清法纪,还这朗朗乾坤一个清明!纵是万丈深渊,纵是举世皆敌,他孤穆之,亦将如那鸱吻般,昂首向天,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