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铜铃树下的歌(1/1)
光脉草的茶香还没散尽,小镇的老槐树上就落满了铜铃。不是货郎挂的那种,是更小巧的铃铛,铃身泛着青丘特有的玉色,铃舌上缠着野莓藤的细须,风一吹,就吐出点忍冬花的香气。
“是青丘的风送过来的。”那个会辨认草药的姑娘指着铃铛上的刻痕,“你看这纹路,和阿婆收藏的铜铃一模一样,当年狐妖姐姐就是用这种铃教孩子们辨方向的。”她踮起脚摘下只铃铛,铃口立刻浮出片小小的青丘图景:漫山的铜铃树正往下掉种子,种子穿过云海时,被路过的候鸟衔了去,鸟翅一扇,种子就化作了漫天的铃铛雨。
洛尘接过铃铛时,铃身突然烫了一下,像是有团暖光顺着指尖往心里钻。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坳,那里的晨雾里竟飘着串熟悉的铜铃声,铃声里混着吉他的扫弦声,还有孩子们跟着哼唱的调子,含糊不清,却格外清亮。
循着声音往山坳走,脚下的草叶突然都挺直了腰,草尖的光连成条引路的线。走到线的尽头,看见片新开的花田,田里的花很奇特,花瓣是铜铃的形状,花心却长着野莓般的红籽,而花田中央,脏辫男正坐在块石头上弹吉他,身边围着群戴红领巾的孩子,每人手里都摇着只小铜铃。
“洛尘!”脏辫男抬头时,吉他弦上的光突然炸开来,落在花田里,让所有铜铃花都摇响了,“孩子们说要给光脉草写首歌,我想着青丘的铜铃树该开花了,就把调子混了点铃铛声。”他拨了下新换的弦,弦音里立刻钻出条光脉草的银丝,缠上最近的一朵铜铃花,花瓣顿时张开,露出里面藏着的星图碎片——是当年狐妖教孩子们编铜铃的那一页。
“这些花,是候鸟带来的种子长出来的吧?”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铃摇了摇,铃声让花田里的光脉草都跳起舞,草叶上的光脉拼成行字:“铜铃树的种子,要听着歌才肯发芽。”
洛尘蹲下来摸了摸铜铃花的花瓣,花瓣上的刻痕突然活了,变成无数只迷你的小狐狸,在花瓣上跑来跑去,每跑过一朵花,花就往旁边挪一点,慢慢在田里拼出个巨大的“乐”字。
“默说这叫‘声生花’。”脏辫男笑着往花田深处指,“她从沙洲寄来的光脉草籽,混着铜铃树的粉种下,长出来的花会跟着声音变形。你看那边,孩子们昨天唱了首关于船的歌,花就长成了船的模样。”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片花长得像归航的船,船帆是淡紫色的花瓣,船舷上的光脉草正顺着“缆绳”往上爬,草尖的光落在“甲板”上,拼出老渔翁的剪影,正弯腰系着朵当作缆绳的铜铃花。
“归航屿的船灯也跟着亮了呢。”个男孩突然指着远方的天空,那里的云层里浮着盏巨大的船灯,灯光透过云缝洒下来,在花田里照出片暖黄,“我阿爸昨天收网时,看见灯塔的光脉和天上的船灯连在了一起,像根看不见的弦。”
话音刚落,吉他弦突然“铮”地响了一声,震得所有铜铃花都吐出了光团。光团里,老渔翁正站在归宿屿的码头,给艘新船挂船灯,灯座上刻着的“岸”字,被光脉草的根缠成了个小小的绳结。而远处的海面上,无数艘归航的船正顺着光脉草的根组成的航线往码头聚,每艘船的桅杆上都挂着只铜铃,铃声汇在一起,竟和山坳里的歌声合上了拍。
“原来歌也会自己长脚啊。”脏辫男换了个和弦,让调子变得更轻快些,“你听这旋律,是不是有点像当年在琴行,那个少年唱跑调的那首?”
洛尘仔细听了听,还真是。只是此刻的调子更饱满,更鲜活,像被无数双耳朵听过,无数张嘴唱过,添了烟火气,也添了草木香。他突然注意到脏辫男吉他盒里的东西——里面垫着层光脉草的叶子,叶子上晾着些野莓核,每个核上都刻着个音符,大概是孩子们的杰作。
“这些核是姑娘们送来的。”脏辫男瞥见他的目光,笑着拿起个刻着高音谱号的核,“说野莓核晒干了能当拨片,弹出来的音带着甜味。”他用核拨了下弦,弦音里立刻飘出串野莓的香气,引得花田里的蜜蜂都嗡嗡地飞来,停在铜铃花上,翅膀扇动的频率,竟也跟着歌声打节拍。
日头升到正中时,花田里突然飞起无数只光鸟,每只鸟的翅膀都是半片铜铃花瓣,嘴里衔着颗野莓籽。鸟群往小镇的方向飞,飞过老槐树时,槐树上的铜铃都跟着响了,铃声让树上的叶子都变成了光脉草的模样,往树下的旧木盒里飘。
洛尘跟着鸟群往回走,看见那个会辨认草药的姑娘正站在篱笆下,往旧木盒里放东西。是片刚采的铜铃花花瓣,花瓣上用野莓汁写着句歌词:“哪里有歌声,哪里就有花。”她见洛尘回来,举着花瓣笑道:“阿婆说,把歌词埋进土里,明年就能长出会唱歌的草。”
旧木盒里的星图被花瓣一碰,突然自动翻开,翻到青丘那一页时,页边竟长出了株小小的铜铃树苗,树苗的枝桠上,挂着无数个迷你的音符,每个音符都在轻轻颤动,发出的声音混在一起,正是山坳里那首歌的调子。
“你看,星图也在听歌呢。”姑娘指着跳动的音符,音符落进归航绳的结里,绳结突然松开,放出条光带,往花田的方向延伸,光带上印着无数双脚印——是孩子们跑过的痕迹,是候鸟落下的爪印,是光脉草爬过的纹路,最后都变成了歌谱上的小节线。
傍晚时,山坳里的歌声传到了小镇的每个角落。茶馆里的茶客跟着哼,学堂里的先生用教鞭打着节拍,铁匠铺的师傅把锤子敲得像鼓点,连溪边的渡叶都跟着晃,叶面上的光脉画出跳动的音符。洛尘坐在篱笆下,看着旧木盒里的铜铃花慢慢合上花瓣,花瓣合拢时,吐出颗圆滚滚的种子,种子上的纹路,是吉他弦的形状,裹着铜铃的纹,藏着野莓的痕。
他把种子埋进篱笆边的土里,埋的时候,听见土里传来细微的歌声,像无数粒种子在跟着哼唱。埋完拍了拍土,土面上立刻冒出根光脉草的嫩芽,芽尖顶着个小小的铜铃,铃口对着天空,像是在等候鸟带来新的歌词。
远处的山坳里,歌声还在继续。脏辫男教孩子们把最后一句歌词改成了“铜铃花会记得,所有唱歌的人”,唱到“人”字时,所有铜铃花突然都亮了,把光聚成个巨大的音符,悬在花田上空,像给天空别了枚闪亮的徽章。
洛尘往茶壶里添了新水,茶香混着铜铃花的香气漫出来,让旧木盒里的星图又亮了些。他看见那页青丘的星图上,铜铃树的枝桠正往山坳的方向延伸,枝桠上的铜铃,每只都刻着个唱歌的孩子的名字。
原来所谓的远方,从来都不远。就像此刻的歌声,不必刻意去传,它会顺着风,顺着草,顺着光,钻进每个愿意听的耳朵里,然后在心里发芽,开出属于自己的铜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