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光脉草的信(1/1)

清晨的露水滴在光脉草的嫩芽上,竟滚出串细碎的文字。洛尘蹲在篱笆下辨认了许久,才发现那不是字,是声音的影子——是孩子们埋种子时的笑,是默讲解标本时的语调,是老渔翁收网时的号子,混在一起,像封浸了晨雾的信。

“洛尘哥哥,你看这个!”那个会辨认草药的姑娘举着片光脉草的叶子跑过来,叶子背面的光脉弯成个奇异的形状,“阿婆说这是‘传声叶’,对着它说话,声音能顺着根脉河漂到沙洲去。”她把叶子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叶尖立刻垂下条银丝,像根会呼吸的线。

银丝落地的瞬间,旧木盒里的信突然簌簌作响。最上面那封没有地址的信,信封上的“岸”字竟渗出层水光,洇开的墨迹里浮出幅画:沙洲的帐篷外,默正举着片传声叶,叶边的银丝和远处归航的船帆缠在一起,船帆上晒着的渔网,网眼漏下的光斑,恰好落在她脚边的光脉草上。

“原来叶子真的会带话啊。”姑娘指着画里的渔网,“你看那网的纹路,和镇上石桥的栏杆一模一样。”洛尘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果然,石桥栏杆的雕花里,藏着片缩小的光脉草叶,叶尖的银丝正顺着桥柱往水里淌,像在给溪流系鞋带。

他们跟着银丝走到溪边时,恰好遇见美术老师带着孩子们在打水。每个孩子的水桶里都漂着片光脉草叶,叶面上的光脉随着水波起伏,拼出断断续续的句子:“青丘的铜铃树……结了新的种子……”“琴行的吉他弦……沾了光脉草的汁……”“归宿屿的船灯……照见了水底的叶……”

“是狐妖姐姐她们寄来的信吧?”梳羊角辫的小姑娘把自己的叶子放进桶里,叶子立刻和其他叶子聚成团,光脉交织着,拼出幅完整的图景:青丘的铜铃树下,狐妖正教小狐狸们把光脉草籽塞进铜铃;琴行的玻璃窗上,脏辫男贴了排光脉草叶,风一吹,叶子碰撞的声竟和吉他弦的音合上了拍;归宿屿的码头边,老渔翁把船灯放进水里,灯光漫过水面,照亮了水底成片的传声叶,叶叶相扣,像条铺在河底的光毯。

“阿婆说,所有会发光的东西,都是亲戚。”辨认草药的姑娘捡起片顺水漂来的叶子,叶子上的光脉突然亮起,映出个小小的身影——是当年埋野莓核的自己,正踮着脚往铜铃里塞草籽,塞完还对着铃口说了句“要快点长大呀”,话音落时,铃舌上就结了颗野莓般的红籽。

洛尘把这片叶子放进旧木盒,刚合上盖子,就听见篱笆外传来阵铜铃声。不是青丘那种清越的响,是带着点沙哑的、像被风磨过的调子。他循声走到小镇的老槐树下,看见个背着竹篓的货郎正在挂铜铃,铃身上缠着光脉草的银丝,铃舌竟是用野莓核做的,摇一下,就渗出点甜香。

“这是从青丘捎来的货。”货郎笑着指了指竹篓里的草籽,“狐妖姑娘说,光脉草和铜铃树混着种,结出的铃能听见种子发芽的动静。”他从篓底翻出个布包,里面裹着把晒干的光脉草,“还有这个,脏辫先生让我带给你,说用它泡茶,能看见吉他弦上的光。”

洛尘接过布包时,草叶里滚出个小小的光团。光团里,脏辫男正坐在琴行的窗边,给把旧吉他换弦,新弦上缠着光脉草的银丝,调音时,弦音竟让窗外的光脉草都挺直了腰,草尖的光连成片,像给街道铺了层碎金。

“这些草,是顺着根脉河漂来的吧?”货郎望着远处的溪流,“我送货路过沙洲时,看见默姑娘在河岸边插了排木牌,牌上写着‘光脉草的航线’,每块牌都系着片传声叶,叶子指的方向,正是咱们小镇。”

说话间,槐树上的铜铃突然集体响起来,铃音里混着无数细碎的响动:是青丘的小狐狸在数新结的籽,是琴行的少年在试弹新弦,是沙洲的孩子们在给光脉草浇水,是归宿屿的渔网拉出水面时带起的水声。这些声音顺着光脉草的根,往地下钻去,竟在老槐树的根部织出张光网,网眼里兜着颗圆滚滚的东西,细看,是颗被无数光丝缠着的野莓核。

“这是去年埋在篱笆下的那颗吧?”姑娘指着核上的小缺口,“我当时用指甲掐了个记号。”野莓核像是听见了她的话,突然裂开道缝,冒出株迷你的光脉草,草叶上的光脉,竟和星图中心的忍冬藤纹一模一样。

洛尘回到篱笆下时,旧木盒里的星图正泛着柔光。光脉草的根顺着木盒的缝隙钻进去,在星图的空白处画出条新的线,线的尽头指向归航绳的结——绳结里,藏着颗从未见过的种子,种子上的纹路,是光脉草、忍冬藤、野莓叶、铜铃纹的总和,像个小小的世界。

“原来所有的种子,都在互相记挂啊。”美术老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举着张孩子们的画:画中央是颗巨大的种子,裂开的壳里长出无数条根,根须上挂着铜铃、吉他、船灯、标本夹,最末端的根上,结着个小小的旧木盒。

画纸突然被风掀起,飘向溪边。洛尘跟着画纸追到石桥上,看见孩子们正把写满字的传声叶放进水里。有的叶子上画着琴行的窗,有的画着青丘的花,有的画着沙洲的帐篷,还有片叶子上,画着篱笆下的旧木盒,盒盖上的定石,压着片光脉草的叶子,叶子上写着:“我们都在这儿呀。”

这些叶子顺着溪流漂远时,水面突然浮起层光雾。雾里,无数双手在传递着什么:默从沙洲递出光脉草的种子,老渔翁用渔网接住,转递给归航的船;船上的人把种子塞进铜铃,让货郎捎给青丘;狐妖把铜铃挂在树上,等风吹落种子,掉进路过的吉他盒里;脏辫男又把种子包进布,托货郎送往小镇——最后,所有的种子都顺着根脉河的水,回到了光脉草最初发芽的地方。

洛尘望着雾里流转的种子,突然明白传声叶传的从来不是话,是牵挂的形状。就像光脉草的根,看着是往土里扎,其实是在往所有想念的地方伸,伸到青丘的树下,伸到琴行的弦上,伸到归航的船上,伸到每个埋过种子、系过绳结、点亮过灯的角落。

“洛尘哥哥,阿婆让我送这个给你。”辨认草药的姑娘举着个陶罐跑过来,罐口飘出光脉草的清香,“阿婆说用传声叶煮的茶,要分给镇上的人喝,喝了就能看见自己心里的光。”

洛尘接过陶罐时,罐身上的光脉突然亮起,映出张细密的网。网的每个结上,都挂着片小小的叶子,叶子上写着不同的名字:埋野莓核的姑娘,教美术的老师,编铜铃的狐妖,调吉他的脏辫男,种光脉草的默,系缆绳的老渔翁……还有他自己。

远处的货郎又摇起了铜铃,沙哑的铃声裹着光脉草的甜香,往小镇的每个角落钻。钻进茶馆的茶壶里,让茶汤泛起光;钻进学堂的窗台上,让孩子们的课本长出叶;钻进铁匠铺的火炉旁,让铁砧上的火星都带着草纹。

洛尘往陶罐里添了些新采的忍冬藤,藤条碰到滚烫的茶水,竟开出朵小小的白花。花瓣上,无数片传声叶正在轻轻摇晃,每片叶子都在说同一句话,混着茶香,漫过篱笆,漫过石桥,漫过根脉河的水面:

“原来我们从来没分开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