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野史(1/1)
认了归认了,承认劣根性是承认,想知行合一地生活下去,还需要走很长的路。
陆砚狠狠鄙视自己的灵魂之后,意外的,情绪高涨且充满斗志......
不是吧,难道要觉醒挨骂就能补充活力的系统了?
踩着午间的日光,带着奇思妙想下了楼,楼下的人,也发扬着奇思妙想的口才,讲故事:
“他乃乃的,谁知那黄月英是司马懿女装假扮的,就是为了榨干诸葛亮精气!但后来诸葛亮发现了这件事,所以司马懿就逃走了。
之后诸葛亮派人送给司马懿女装就是为了让其回到自己身边,但司马懿拒绝了,事后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诸葛亮北伐就是为了夺回司马懿。”
“我去!你这去四川要被人揍的吧?”
“黑子哥,早知道历史这么有意思,我九年义务教育就不跑路了!”
面对两极分化的评论,小黑傲然一笑:
“做我们这行的有个规矩,专挑着无关人员讲故事!”
车友车行,行有行规?
陆砚见状,也是加入群聊:“黑子哥,你为什么要入这行啊?”
小黑往旁边挪屁股,拍了拍凳面让陆砚坐。
张野叼着烟往中间凑,烟灰掉在满是花生壳的桌上,冯小军则把手机倒扣在桌角,四个脑袋挤成一圈,烟雾在头顶慢悠悠打了个旋。
主讲人小黑挑眉,指尖转着空酒杯:
“啥叫入行?”
三人愣了愣。
张野砸吧嘴,看向冯小军:
“这问题......跟问‘一加一为啥等于二’似的。”
冯小军笑而不答,看向陆砚。
好在陆砚处于自我贬损后的亢奋阶段,耐着性子说:
“就是进个领域,守它的规矩,混它的圈子呗。”
“还是陆哥会说。”
小黑却笑了,把酒杯往桌上一顿:
“照这么说,我算被迫入行。而且——”他伸手,挨个点过三人,“你们仨,早就在我这行了。”
“...”
故弄玄虚多无趣啊!
难道不知道,现在碎片化、娱乐化的信息时代,谜语人的生态位越来越低了吗?
“嘿,又来这套。”张野弹了弹烟灰,“别卖关子,你那行当到底叫啥?”
“晃悠生活呗。”
小黑语气轻巧,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冯小军插了句:“生活……跟三国野史能扯上啥?”
他昨天还听小黑侃了半宿诸葛亮的秘闻,这就是晃悠,是吧?
小黑没接话,先仰头灌了口十几度的黑茶,喉结滚了滚,才把脑袋往中间凑,声音压得低:
“若干年后,你咋知道现在的野史成不了正史?咱谁没嚼过别人的舌根?”
他戳了戳桌面:
“见着年轻潘西(美女)就瞎猜人感情,听点谣言就到处吆喝,网上那些瞎掰的新闻、胡扯的知识、装模作样的‘公平’——哪样不野?比史书上的野史恶心多了吧?”
陆砚没吭声,摩挲着杯壁。
尽管可以在逻辑上找到对方不下三处漏洞,又有什么必要呢?
为谁而战?
而且不知怎的,也不想驳。
张野叼着烟没动,冯小军停了抠手机壳的手,屋里只剩窗外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小黑笑了笑,往椅背上一靠:
“再说说‘史’。
刘备诸葛亮多牛?照样成过眼云烟,被人编了数不清的瞎话。
说白了,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被全记住,少不了被按上些乱七八糟的野史。”
他倾过身,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生活就这德行——没人能真把谁刻在心上。你这辈子做得再对再好,最后也得成小段历史,被人添油加醋瞎编排。”
这话听着态度,他说的时候却带着笑,像在讲个好玩的段子。
陆砚忍不住问:“就算你说得在理,总该有点目的吧?”
“目的?”小黑笑得更开,露出两排白牙,“你看啊,生活不就俩字——野、史?
我嘛,就想在这段乱糟糟的野史里,图个乐呵!”
陆砚感觉他说的是屎而非史,看着他眼里的光,竟想起苏棠在着乌篷船‘发癫’的样子——
忽然对那些猎奇古怪的故事不那么排斥了。
或许,图个乐呵,本就是最实在的活法。
张野听嗨了:“得,俺也一样,搞了半天我们是实打实投缘!”
冯小军跟着笑,刚要伸手去够花生米,小黑又压低了声音:
“所以啊,各位你们说,诸葛亮空城是不是为了断司马懿连败?”
“...”
......
吃完午饭后,小黑和楼上游客就与众人告别了。
尽管几人和小黑聊得最多,但自始至终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是做什么的。
萍水相逢也有萍水相逢的魅力,小黑就仿佛是生活中的一个漆黑的小点,他们盯着往里看,总会生起一片遐想和欢乐。
人生的野史又能添一笔了,而这,就是相遇的意义吧。
沈语棠站在门阶上,看他们的车拐过路口,直到那点晃动的影子融进田埂的黄,才慢慢转身,回到门口织机旁。
竹拨子握在手里,经丝亮得像银线,她的手指顿了顿,才慢慢压下去。
陆砚拎着外套走出来,准备出门去建材市场定料子,不过花几分钟跟小姑娘聊聊天也不耽误。
“语棠,昨天喝多了,今天起来头晕不?”
她抬眼时,眼里还蒙着层没散开的雾,摇了摇头:
“陆哥。”
“‘中午好’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可不准再说了啊!”
沈语棠的嘴角漏了笑,但就像衣角的褶皱一样,转眼不见。
她低下头:
“早上睡过头了,姆妈在外头喊了好几声才醒......”
“昨晚玩得开心不?”
她偏过头,有点不知所措:
“......开心。”
“现在小黑他们走了,又是什么感觉?”
这次没立刻回答,只是把竹拨子换了只手,掌心贴在微凉的桑木织机上。
风掀动女孩鬓角的碎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小声说:
“不知道,说不清楚。”
陆砚望着田埂尽头的云,也在思考。
其实心里该是知道的:
旅客们因着寻找自己的故事奔赴他乡,也会因为接着寻找而离开他乡。
真的会有单纯故地重游的人吗?
不过是因为此地有人们难以割舍的故事罢了。
然而故事哪里是容易发生的,珍贵的故事,更是人生罕有。
或许客人在的时候,不管开玩笑有多开心,喊多少句雨姐,或者小妹妹,此后他们也不会因为沈语棠的缘故,再来一次震泽镇了。
而沈语棠,守在这个地方、见了多少来去?
期间诸如小黑这样热情的住客,每走一个,小姑娘往后对待客人的热、就少了一分吧。
忽然就理解了些,她之所以成为如今的她。
自己又何尝不是?
再过些日子,他也会变成那个转身消失在路口的人......
可是在回去之前,也能为着做点什么!
于是颇有严厉老师的风范说:
“语棠,你准备一下,晚上我要来听课的,这次讲好一点,做个大纲,知道吧?”
竹拨子停在半空,阳光从侧脸滑过,把那点蒙在眼底的雾照得透亮。
她眨了眨眼,点头,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实感:
“知道了,陆哥。”
“......好,那我们说好了昂?”
“嗯!”
竹拨子再次压下去,经丝的声音脆了些。
陆砚看着她重新动起来的手,转身往外面走——
或许这样就好,让她忙着琢磨该讲哪段纹样,忙着数该备多少根彩线,就没空想那些走了的人,空了的屋子......
风穿过田埂,带着泥土的气息,织机的‘咔嗒’声慢慢匀了,仿佛重新跟上了日子的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