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黑山北坡(1/1)

曹德海"吧嗒"抽了口旱烟:"早年跟鄂伦春人学的。"老人摸了摸母鹿的脑袋,"通人性的东西,知道好歹。"

夜深了,乡亲们陆续散去。曹大林坐在鹿圈旁守夜,怕母鹿不适应新环境。月光如水,照得院子里一片银白。赵春桃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烤土豆:

"吃点东西。"

曹大林接过土豆,两人的手指在黑暗中不经意相碰,又像被烫到似的迅速分开。沉默了一会儿,赵春桃小声问:"大林,你说马老二会不会..."

"他敢!"曹大林冷哼一声,"再使坏,我把他那些夹子全扔河里去!"

赵春桃"噗嗤"一声笑了:"你呀..."话没说完,突然指着鹿圈,"快看!"

曹大林转头看去,只见母鹿正小心翼翼地舔着小鹿的毛发,而那只叫"小黑"的熊崽子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鹿圈,正蜷缩在母鹿身边呼呼大睡。月光下,这奇特的"一家三口"显得格外温馨。

"真神了..."赵春桃轻声感叹,"它们居然不打架。"

曹大林望着这景象,突然想起上辈子听老猎人说过的一句话:山里的活物,处久了都有感情。他轻轻握住赵春桃的手:"等母鹿腿好了,咱们一起把它们放回山里。"

姑娘的手在他掌心轻轻颤抖,却没有抽走。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仓房门口,曹德海磕了磕烟袋锅,对探头张望的曹晓云说:"丫头,睡觉去。你哥他们...忙着呢。"

十月的晨霜在草北屯的屋顶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朝阳一照,晶莹剔透得像撒了一把碎银子。曹大林蹲在自家仓房门口,正用一块细砂岩打磨着一把鹿哨。这鹿哨是用桦树皮卷成的,约莫三寸长,两头细中间粗,通体泛着淡黄色的光泽。

"哥,趁热吃。"曹晓云端着个粗陶碗走过来,碗里是冒着热气的苞米面糊糊,上面漂着几片金黄的南瓜。小丫头今天穿了件蓝底白花的棉袄,两条麻花辫上系着新买的红头绳,走起路来辫梢一甩一甩的。

曹大林接过碗,指尖立刻感受到温暖。他搅了搅糊糊,底下沉着几块腌蕨菜——这是王秀兰用新采的山蕨菜腌的,酸辣爽口。"爹呢?"他吸溜了一口热糊糊问道。

"在仓房收拾'追风箭'呢。"曹晓云蹲在旁边,小手托着下巴看哥哥磨鹿哨,"哥,真要去猎马鹿啊?"

曹大林三口两口喝完糊糊,把碗还给妹妹:"嗯,周少校说部队需要鹿茸配药。"他站起身,鹿哨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去,把哥的新绑腿拿来。"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二愣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大林!你看我弄到什么好东西了!"这憨货今天穿了件崭新的靛蓝布褂子,腰上别着两把猎刀,活像个要去赴宴的绿林好汉。

曹大林接过麻袋,刚一打开就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里面竟是十几颗新鲜的松露!这些松露个个有鸡蛋大小,表面布满鳞片状的纹路,散发着浓郁的泥土芬芳。

"乖乖!"曹大林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颗,"这可是稀罕物,你在哪儿找到的?"

刘二愣子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老黑山北坡那片松林底下,马鹿最爱这口!"他压低声音,"我瞅着鹿道上的蹄印新鲜得很,保准能碰上大群!"

曹大林眼前一亮。上辈子他就听说过,马鹿对松露的气味特别敏感,尤其是这种刚出土的新鲜松露。他蹲下身,用猎刀切开一颗松露,里面的大理石纹路立刻显露出来,香气更加浓郁了。

"成,有你的。"曹大林点点头,"不过得带些盐,听说马鹿还爱舔盐渍地。"

正说着,赵春桃挎着药篓走进院子,一闻到这香气立刻眼睛一亮:"哟,这可是好东西!"姑娘今天穿了件藕荷色的确良衬衫,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辫梢上系着曹大林送的红头绳,衬得小脸白里透红。

刘二愣子献宝似的把麻袋往她面前一递:"赵大夫,要不要来两颗入药?"

赵春桃笑着摆手:"可不敢,这么金贵的东西..."话没说完,突然盯着其中一颗松露皱起眉头,"等等,这颗有点怪。"

曹大林接过那颗松露仔细端详,发现表面有几道浅浅的牙印,像是被什么动物啃过。更奇怪的是,上面还沾着几根棕色的毛发,明显不是鹿毛。

"有东西抢先一步。"曹大林沉下脸,"是猞猁还是狐狸?"

吴炮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口,叼着烟袋慢悠悠地说:"二愣子,你找松露的时候,看没看见树上有抓痕?"

刘二愣子一愣:"好像...有棵老松树上有几道新爪印..."

"坏了!"吴炮手一拍大腿,"是山猫子的地盘!"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山猫子指的是猞猁,这畜生狡猾得很,又护食,要是跟它抢猎物,保不准会遭报复。

"先不管这些。"曹大林直起身,"二愣子,多带些家伙。吴爷,您老看咱们怎么布置?"

日头爬到正午,一支十二人的狩猎队集结在屯口。除了曹大林、刘二愣子和吴炮手这三个主力,还有九个年轻力壮的猎户跟着。赵春桃也来了,背着鼓鼓囊囊的药篓,说是要采些新鲜的七叶一枝花。

"都听好了,"曹大林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马鹿群在老黑山北坡那片松林里活动。"树枝在地上划出一道弯曲的线,"咱们分三路,我带人从南面包抄,二愣子负责北面,吴爷守西边的盐渍地。"

刘二愣子举起那袋松露晃了晃:"我这'香饵'放哪儿?"

"就放在盐渍地边上。"曹大林在图案中心画了个圈,"马鹿鼻子灵,闻到味儿准来。记住,要打就打带茸的公鹿,母鹿和小鹿不能动。"

吴炮手蹲在一旁默默抽烟,突然开口道:"那帮长腿的精着呢。"老爷子今年六十有五,脸上的皱纹像老树皮一样深刻,"得用点特别的法子。"

"您老有啥高见?"曹大林恭敬地问。

吴炮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些黄澄澄的粉末:"盐掺硫磺,马鹿最爱这口。"老人狡黠地眨眨眼,"在空地南边撒一道线,逼它往北边走。"

曹大林眼前一亮。北边正是他们设伏的位置,这招妙啊!他接过布包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咸腥味直冲脑门,呛得他连打两个喷嚏。

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深秋的长白山层林尽染,枫叶红得像火,柞树叶黄得像金。曹大林走在最前面,不时停下来检查地面的痕迹。忽然,他在一棵老松树下发现了新鲜的蹄印——呈心形,约莫成人拳头大,边缘清晰深刻。

"是它。"曹大林压低声音,手指丈量着蹄印的深度,"公的,少说三百斤。"

赵春桃凑过来看了看,从药篓里取出个小瓶:"要不要加点这个?曼陀罗汁,能让它迷糊。"

曹大林摇摇头:"不行,药劲儿太大,肉就不好吃了。"他拍了拍腰间的鹿哨,"咱们靠老法子。"

又往前走了约莫半小时,队伍到达预定地点。这是一片林间空地,四周都是茂密的松树,中间有块篮球场大小的盐渍地。刘二愣子迫不及待地把松露摆在盐渍地边上,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几只松鼠"吱吱"叫着从树上逃走了。

"好家伙,这味儿!"一个年轻猎户深吸一口气,"比老白干的香气还冲!"

众人哄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不少。曹大林指挥大家按计划分散埋伏,自己则带着赵春桃猫在一丛灌木后面。他从怀里掏出块粗布,撕成两半,递给赵春桃一块:"垫着坐,地上凉。"

赵春桃接过布条,手指不经意间碰到曹大林的手掌,脸一下子红了。她低头铺布时,一缕头发从辫子里溜出来,垂在白皙的脖颈上,看得曹大林心头一热。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子里静得出奇,只有偶尔传来的鸟叫声打破寂静。曹大林趴在草丛里,弓箭架在面前,箭头上涂了麻醉药,随时准备射击。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下,痒痒的,但他连擦都不敢擦,生怕惊动了可能就在附近的猎物。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曹大林立刻绷紧了身体,手指轻轻搭上弓弦。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树枝被碰触的轻响,连地面都开始微微震动。

"来了。"曹大林用口型对赵春桃说,姑娘紧张地点点头,手里攥着一把金疮药,随时准备救治伤员。

空地边缘的灌木一阵轻微晃动,接着,一只体型优美的公马鹿缓步走出——它比曹大林预想的还要雄壮,肩高足有一米五,头顶的鹿茸像两棵小树,在阳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脖子上有一圈白色的环状斑纹,正是猎人们传说中的"银环鹿王"!

"是它!"刘二愣子在对面树丛里小声惊呼,"去年躲过三拨猎人的那头!"

马鹿警惕地环顾四周,迟迟不肯靠近盐渍地。曹大林屏住呼吸,心跳快得像擂鼓。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来,把吴炮手准备的盐硫磺气味吹向了马鹿。那畜生立刻兴奋地甩了甩头,快走几步,正好走进了射击的最佳角度。

曹大林深吸一口气,弓弦慢慢拉满。就在他准备松手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咔嚓!"

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从西面的树丛里传来,是王铁柱那小子踩断了枯枝!马鹿立刻警觉,竖起耳朵就要逃跑。曹大林当机立断松开弓弦,"嗖"的一声,箭擦着鹿耳朵飞过,钉在后面的树干上,箭尾嗡嗡直颤。

"坏了!"曹大林暗叫不好,赶紧搭上第二支箭。马鹿被彻底惊动,不但没跑,反而朝箭声传来的方向冲了过来!它虽然体型庞大,但速度却快得吓人,三百多斤的体重像阵风似的掠过灌木丛,直奔曹大林藏身之处!

千钧一发之际,刘二愣子从侧面冲了出来,手里举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畜生!看这儿!"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正落在马鹿面前。

野兽天性怕火,马鹿猛地刹住脚步,前蹄高高扬起。这给了曹大林宝贵的时间,他一个翻滚换了个位置,再次拉满弓弦。

"嗖!"

这一箭正中马鹿脖颈,麻醉药立刻开始发挥作用。马鹿踉跄了一下,但仍在冲锋!眼看就要撞上刘二愣子,吴炮手的双管猎枪响了——

"砰!砰!"

两发空包弹在马鹿脚边炸开。马鹿受惊转向,正好暴露出侧腹要害。曹大林等的就是这一刻——

"嗖!"

第三箭精准命中心脏位置。马鹿像被无形的大锤击中,前腿一软跪倒在地,很快就不动了。

山林重归寂静,只有松涛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曹大林谨慎地靠近,检查马鹿的呼吸和瞳孔,确认只是昏迷才长出一口气。他的后背全湿透了,凉飕飕地贴在身上。

"好险..."刘二愣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这畜生比去年还机灵!"

吴炮手走过来检查鹿茸:"好茸啊,少说八两重。"老爷子摸了摸鹿茸表面的绒毛,"供销社能给三百块。"

赵春桃也赶了过来。姑娘的医术派上了用场,她立刻给马鹿的伤口敷上金疮药,确保它醒来后不会感染。正忙碌着,突然发现曹大林右臂被树枝划了道口子,血已经浸透了袖子。

"大林哥,你受伤了!"她惊呼道,声音里带着心疼。

曹大林这才感觉到疼,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小伤。"

赵春桃却不依,硬拉着他坐到树桩上,从药篓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布条。姑娘的手指柔软却有力,清理伤口时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珍宝。

"疼吗?"她小声问,睫毛在阳光下像两把小扇子。

曹大林摇摇头,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药粉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赵春桃抿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几粒冰糖。

"含着,止痛的。"

曹大林含住冰糖,甜味在舌尖化开,确实没那么疼了。他低头看着赵春桃专注的侧脸,突然发现她的睫毛上沾着片细小的松针,可能是刚才穿过树林时粘上的。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拂去了那片松针。赵春桃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抬头,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姑娘的眼睛像两泓清泉,倒映着他略显狼狈的脸。

"好、好了。"赵春桃慌乱地系好布条,手指不小心碰到曹大林的手背,又像触电般缩回。

刘二愣子在旁边挤眉弄眼,被吴炮手用烟袋锅敲了下脑袋:"看什么看,帮忙捆鹿去!"

众人哄笑着开始处理马鹿。猎人们手法娴熟,先用绳索捆住鹿腿,又用特制的木架固定鹿茸,确保运输途中不会损坏。马鹿浑身是宝,茸能入药,肉能风干,连皮都能制革。

曹大林走到一旁,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壶。这是猎人的规矩,打到大家伙要向山神爷道谢。他倒了一小杯烧酒洒在地上,又点了三支烟插在树根处:"山神爷赏饭,曹大林谢过了。只取所需,不伤无辜。"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松涛的声音,仿佛山神在回应。曹大林望着连绵的群山,心中无比平静。重生这一世,他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一个懂得节制的猎人。

回屯的路上,刘二愣子扛着鹿茸架走在最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赵春桃跟在曹大林身边,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屯口的歪脖子树下,三只小熊崽正和黑箭打闹。看到主人回来,它们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迎接,发出欢快的"呜呜"声,像是在庆祝家人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