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也敢言耻(2/1)

他猛地扣住元扶妤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将人拽到跟前,仰头望着她的眼,似要透过这双眼将元扶妤这个人看透。

谢淮州动作突如其来,元扶妤一手撑着桌案边缘才稳住身形,撞得桌案上碗碟发出声响。

裴渡闻声正要进门,锦书立刻上前将人拦住。

“屋内两位主子都没叫,你急什么?”

锦书眼底,都是期盼与裴渡再交手的兴致勃勃。

裴渡往屋内看了眼,隔着随风摇曳的布帷、屏风,他虽看不清楚,也没有强行往里闯。

“里面有你的主子,没我的主子。”裴渡纠正锦书。

锦书嗤笑一声,并不接话。

屋内。

元扶妤抬眉,睨视面上血色尽褪的谢淮州。

他全身紧绷,攥着元扶妤手腕的手僵硬。

元扶妤顺势坐在桌案边缘。

她看着谢淮州紧紧攥住她手腕的手,另一手肘支在自己膝盖上,倾身凑近谢淮州:“我猜猜,你可能在想……我与长公主的关系到底亲近到什么地步,殿下怎可连夫妻隐秘之事都说与我听,让你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总之,谢淮州是绝不会信,她夺舍崔四娘之事。

谢淮州恍惚的视线聚拢,一瞬不瞬望着元扶妤,薄唇紧抿,目光也变得冷厉……

他无法从崔四娘这双眼,看出丝毫破绽。

崔四娘这个人,或是早早就针对他设的局?

谁布的局?

难道……

殿下吗?

谢淮州想起崔四娘入京之时,何义臣拿给裴渡的那封长公主亲笔信。

信中,殿下说若她意外身故,便让崔四娘入京查明真相。

可,若是殿下布局,难不成……殿下连他也不信?

看着曾经在她面前能言善道,此刻却薄唇紧抿,眼尾潮红,满目戒备的驸马。

元扶妤嗤笑,笑意耐人寻味:“或许,你还在猜测,我清楚你权力的来源,想用美人计从你手上夺权。”

她了解她的驸马。

此刻她将他们两人之事说的越详细,他越是会怀疑。

谢淮州这个人,得先让他自己怀疑她便是元扶妤,让他自己来向她求证,才会信……

“戒备心重不是坏事,不管在谢大人心中我是谁,也不会影响你我合作推行长公主国政。只是谢大人……我这个人浅薄,遇到喜欢人或物,绝不会克制,也一定要得到。”元扶妤凝视谢淮州冷厉的眼,慢吞吞与谢淮州拉开了些距离,“如今谢大人为尊,我为卑,谢大人若不想见我易如反掌。但,若谢大人下次又亲自出现在我跟前,从我身上找长公主的影子,那我定是要在谢大人身上取些好处的……”

说罢,坐在桌案上的元扶妤侧头,挪开香炉盖子,将苏子毅的密信在烛火上点燃……

密信逐渐被火苗吞噬,谢淮州收回目光,看了眼元扶妤任由他握住的手,又抬眼望着元扶妤侧脸,拇指无意识摩挲她的腕骨。

元扶妤挑唇,将几乎燃尽的密信丢进香炉之中,盖上香炉盖子。

她才要从谢淮州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谢淮州紧握元扶妤的手收紧。

“谢大人?”元扶妤抬眉。

谢淮州绷着脸,漫不经心将人扯到自己面前,攥着元扶妤细腕的左手手肘抵在屈起的膝上,靠近元扶妤,眼睫之下的瞳仁幽沉:“宣阳坊雪夜,我本想杀你之时,当同你说的很清楚,你的确乱了我心,让我失狂,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却总以夺舍之说糊弄于我,是觉得我很蠢?”

元扶妤压不住唇角笑意,眼中带着玩味。

之前的谢淮州在崔四娘面前是上位者,所以不屑于同崔四娘废精力。

他那点弯弯绕绕和美男计,全用在了长公主元扶妤身上。

此刻,见她的驸马,对她这个……顶着崔四娘皮囊之人用心思,当真是别有一番意趣。

阴沉沉的天不见日光,光线昏暗。

潮风拂过庭院浅池,波澜乍起。

屋内垂帷纱帐也随风轻微摇曳。

独属谢淮州身上的气息混着沉香味,若有似无萦绕在元扶妤鼻息间。

她染了纸笺烟灰的手,抚上谢淮州的侧脸。

不见他抗拒,元扶妤拇指摩挲他唇角,压低了声音问:“谢大人这意思是,我交心,你……交人?”

目光纠缠,谢淮州声音亦压的很低:“那就看崔姑娘是不是只想要人。”

元扶妤眉心跳动,一瞬不瞬望着谢淮州。

他深邃的眉眼,雕刻般的五官,包括声音,简直无一处不合她的心意。

元扶妤有种……想如从前那般,把人按在椅子上欺凌的冲动。

她拇指拂过他的唇,克制不住靠近,谢淮州微抬下颌后撤半寸避开。

他盯着元扶妤,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这意思是她还未交心,所以他不打算交人?

良久,元扶妤笑出声来。

她可真是……太喜欢她的驸马了。

既然他的驸马不信她夺舍崔四娘,那就只能想个别的说辞了。

元扶妤慢条斯理从谢淮州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起身理了理衣襟,往外走:“琼玉楼的小菜味道不错,谢大人慢慢用……”

谢淮州空了的手攥紧,侧头朝元扶妤的背影瞧去,光从步态便能瞧出她此刻是愉悦的。

谢淮州收回视线,这崔四娘与长公主相似的脾性,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见元扶妤从屋内出来,今日一直想同元扶妤搭话的裴渡拳头紧握。

元扶妤看也不看裴渡,带着锦书往外走。

裴渡终是压不住心口怒气,开口:“觊觎主子的人,崔姑娘无羞耻之心吗?”

闻言,元扶妤脚下步子一顿,侧头睥睨裴渡:“三姓家奴,也敢言耻?”

裴渡面色越发难看。

扶着元扶妤上了牛车,锦书才问:“姑娘为何说裴渡是三姓家奴?”

“谢淮州已经是裴渡的第三任主子了。”元扶妤随手拨过团枕支着手肘。

元扶妤最厌恶背主之人,最初能将裴渡留在身边,是因裴渡虽受那些淫僧驱使,可也是年幼无依靠,为活命之下的无奈之举。

可她助他复仇,给他权力、尊荣,他却弃她跟随谢淮州,这便是实打实的背叛。

元扶妤说他三姓家奴并没有错。

牛车在崔府侧门停下,元扶妤刚下车,就看到已在崔府门外候着的杨戬成。

杨戬成将马拴在一旁,朝元扶妤走来。

“进去坐。”元扶妤说着便要进门。

“两句话,在门口说完我就得走。”杨戬成说。

元扶妤颔首,侧头示意锦书带着车夫先回去。

她看着杨戬成,先开口:“是为了今日在琼玉楼看到之事?”

“崔姑娘,谢淮州并非良人。你比谁都清楚,他这辈子想握住权力就只能有长公主一人,曾经在长公主麾下效力如今跟随谢淮州的那些将领,不会有一人容得下谢淮州背叛殿下,若谢淮州身边有人,他们不能动谢淮州,可一定会杀了让谢淮州心动之人。”

杨戬成目光郑重:“你可以为了目的利用他,达到目的便收手,你与他的事不能传开,你也最好不要动真心。我说这话并非嫉妒之语,你与谢淮州相交尚浅,不知于攻心一道……此人相当厉害。”

他怕崔四娘年纪小不知深浅,会陷进去。

杨戬成就差没说,她若是想对谢淮州用攻心之术,就是门外汉踹祖师爷了。

元扶妤当然知道杨戬成这话并非出于嫉妒,杨戬成同他兄长杨戬林一般磊落,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言。

若谢淮州愿意为一个人耗费心思,很难让人不动心。

“知道了。”元扶妤同杨戬成颔首,“我有分寸。”

杨戬成也不知元扶妤将他的话听进去多少,但也只能言尽于此。

他朝元扶妤拱手行礼,一跃翻身上马离开。

元扶妤拎着裙摆从侧门进府。

她刚换了衣裳,早膳未用完,锦书便带着她派去跟着林常雪的崔家护卫进门。

“姑娘……”护卫立在屏风外,解开身上的包袱递给锦书,“这是林姑娘让我快马带回来给姑娘的。”

她放下手中筷子,用茶水漱口后,问:“林常雪呢?”

“我们回来时分了几路走,林姑娘说路上必定会有人打证据的主意,为免证据有闪失,林姑娘让我等与玄鹰卫的人分几批回京。”护卫道。

“林常雪是第几批走的?”元扶妤问。

“属下不知,属下是最早走的。”

锦书将包袱放在一旁解开,里面除了官府登记盖印的田产记录,还有厚厚一叠“乱民”因何闹事的供词,百姓们求朝廷做主的血书。

“都收了。”元扶妤让锦书将桌案上的碗碟都收了。

待锦书收拾利索,她将灯盏挪近详看。

晌午,元扶妤让锦书将那包袱送去给杨戬成。

她面色沉沉,语声含怒:“告诉杨戬成,带上玄鹰卫查到的关于世家圈地的详情,请闲王与他一同入宫。闲王殿下看到这些供词只觉触目惊心,可怜百姓岁岁剥皮,毫无活路,入宫与陛下说一说当初元家为何造反,请陛下严惩圈地罪行,刹住圈地之风,给百姓一条活路。”

“是!”锦书领命。

杨戬成拿到证据没敢耽误,立即与闲王元云岳一同入宫。

一晃三日过去,王家还是未找到失踪的王十三郎。

京中隐隐有风声传出世家泄题之事,但神神秘秘的传言说法不一,多数人都将此事当做流言听过。

世家都已接到西川节度的死讯,可黜陟大使林常雪也还未回京,谁都未曾将这件事提到明面上来。

已经回京的翟鹤鸣也装做不知。

翟鹤鸣回京当日已与崔家达成约定,蜀地翟氏亲族圈地之事崔家嘴巴闭紧,翟鹤鸣便会助崔家的人坐上西川节度使的位置。

王家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不想让崔家怀疑西川节度使之死与他们王家意图夺权有关,便在私下与崔家达成交易。

西川节度使王家保举崔家的人,但王家要在西川占据一席之地。

而卢家,却因得知西川节度使已死活泛了起来,也想争一争这个位置。

京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就在世家都盯着西川节度使之位时,小皇帝将翟家老太太和翟鹤鸣召进了宫。

当小皇帝屏退左右,将翟氏一族圈地,逼得百姓不得不反的证据和万民血书,放在翟家老太太和翟鹤鸣的面前时。

翟家老太太与翟鹤鸣慌忙跪地,为翟家亲族求情。

原本,翟鹤鸣以为与崔家达成协议后,翟氏只要从亲族中选出几个人来认罪,便能平息此事。

不成想,林常雪人还没有回京,证据就已经摆在了小皇帝的桌案上。

小皇帝叹息一声,拿着郑江清出征前请罪的折子从桌案后走了出来。

小皇帝走至翟鹤鸣与翟老太太面前,亲自将翟老太太扶了起来。

“外祖母,你先坐。”小皇帝先将翟老太太扶着坐下。

翟老太太因为小皇帝一句外祖母老泪纵横,握住小皇帝的手,看着眼前与自己女儿如此相似的面容,哽咽开口:“陛下,求陛下看在翟家是您外家的份儿上,饶过那些不成器的亲族一次吧!”

小皇帝拍了拍翟老太太的手,踱至翟鹤鸣面前。

跪地叩首的翟鹤鸣抬头看向小皇帝:“陛下……”

“舅舅,你自己看看。”小皇帝将郑江清的折子递给翟鹤鸣。

翟鹤鸣看完折子之后,心不断向下沉。

“郑将军尚且如此,朕若是宽纵了翟氏之人,这让征战在外的郑将军如何能不寒心?”小皇帝皱眉看着翟鹤鸣,“舅舅,你是我的亲舅舅,我没了父亲、母亲,没了姑姑,闲王是堂叔,如今这个世上……与我血浓之人,只剩下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你了。”

翟鹤鸣猛然抬头,眼眶湿红。

翟老太太看向小皇帝,心中一时竟五味杂陈。

“朝中我能指望的人不多,翟家是我的外祖家,你是我的亲舅舅,你本该约束翟氏,助我治理大昭。”小皇帝望着翟鹤鸣摇头,“若连我的亲舅舅,我的亲外家都是这副样子,我还能指望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