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想跑(1/1)
何义臣赞同点头:“若是实在搪塞不过去,了不起……便在族中挑几个人出来做替死鬼。”
以前也并非没有过这样的事。
开国之初,圈地之风愈演愈烈,长公主便杀了一批跟随先皇开国的功臣。
那时,繁花似锦的京都,血腥味盖过了春日馨香,刑场的泥土翻开都是红的,人人自危。
多少功勋之家为平息此事,聚集族中已有子嗣之人抽签定顶锅之人赴死,其子嗣由宗族按嫡子培育,给田产、房产、奴仆。
所以,翟鹤鸣要保翟家,说不准会如法炮制。
翟家是小皇帝外家,在崔家不多事的情况下,只要推几个人出来认罪,此事必然能平息。
“可翟家必须办!”
立在谢淮州身后的裴渡突然开口。
见元扶妤、谢淮州和何义臣都看向他,裴渡身侧拳头紧握,缓声开口:“长公主刚刚监国摄政时曾经说过,要办这种朝廷上下都不干净的案子,就得杀猴儆鸡。翟家是外戚,是陛下的外祖家,只有将翟家严办给朝廷上下看,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朝廷严办圈地之事的决心,使其他人不再心存侥幸。”
元扶妤睨了眼立在谢淮州身后的裴渡,视线又落回谢淮州的身上。
见谢淮州朝她看来,元扶妤端起茶盏,显然心中已有章程。
“翟家的翟老太太,是出了名的护短。”何义臣眉头紧皱,“翟国舅又是个十分听话的。”
“这件事并不难办。”元扶妤想起自己之前给小皇帝留下的课业,这次便当做是对小皇帝的考教,看小皇帝能不能领会她让小皇帝读那些书的意图,“谢帝师今日要入宫给陛下上课吧?让陛下自己看这件事要如何办。”
“陛下年幼,这怕不妥……”裴渡不免担忧。
元扶妤喝了口茶,问谢淮州:“陛下是谢大人的学生,谢大人觉着……这件事陛下能不能做成?”
“可以试试。”谢淮州明白元扶妤的意思,他说,“但是,得先把翟家的罪证送到陛下案前才行,否则陛下面前,翟家人是不会认的。”
何义臣点头:“翟家人一直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算日子,林常雪也快回来了。”元扶妤说。
见魏娘子从门外进来,立在不远处同她行礼,元扶妤开口:“先用早膳。”
“我就不用了。”何义臣当着谢淮州和裴渡的面也未避讳,直言,“我得回玄鹰卫,之前玄鹰卫送来消息,马少卿分四路回京,其中两路已经探明没有人证,太原王家派去的杀手都已撤了,我担忧马少卿和人证会有危险,想再派一批人出去接应。”
何义臣对此事非常上心,这段时间他有空便去金吾卫狱中探望那三位母亲。
这个案子,是支撑那三位母亲活下去的勇气。
元扶妤点头,吩咐:“锦书,给何义臣包几个肉饼,让他带着路上吃。”
“是。”锦书应声。
元扶妤抬头叮嘱正弯腰将桌案上密报收拢的何义臣:“玄鹰卫那边要是有柳眉和林常雪的消息,第一时间送过来。”
元扶妤怕这两人只报喜不报忧。
“放心。”何义臣说完,同谢淮州行礼离开。
裴渡从进门便一直望着元扶妤,只觉元扶妤对金旗十八的关切似乎有些过了。
“这个你瞧瞧。”元扶妤将苏子毅寄来的密报放在桌案上,两指压着推到谢淮州面前。
苏子毅在信中说,已经同元扶妤安插在突厥王庭的细作联络上了,并且得到了他安插在其他各部落的情报网。
除此之外,苏子毅还在信中说,他不打算让长公主安排的细作,与大昭朝廷派去的使臣和玄鹰卫细作联络,是为以防万一,也是为了能两方消息互相参照。
谢淮州也赞同苏子毅的做法,他派出使臣和细作时,还不知长公主在生前已往突厥王庭和其他各部落安插了细作。
既然都是为了招抚和刺探情报,两方人马联络与否并不重要。
关于突厥王庭,苏子毅说细作送回消息……老可汗虽然身体强健但到底已年迈,亲弟弟与长子年岁相当,有夺权之心,苏子毅打算利用此事分化突厥王庭。
苏子毅利用细作潜伏多年之便,命其暗中招降其他部落。
战事方面,郑江清分散兵力,南北分进,又命其麾下副将亲率两千奔袭定襄。
按照苏子毅写信的时间来看,大昭和突厥的第一场交锋的结果,或许已在送回京的路上。
谢淮州看完苏子毅的密信,元扶妤想着正事已经说完,便问谢淮州:“谢大人还有旁的事吗?”
“没了。”谢淮州将密信叠好搁在一旁。
在谢淮州看密信之时,锦书已经将早膳摆在了桌案上。
听两人的正事已谈完,锦书对廊庑外捧着铜盆的婢仆们招了招手,婢仆鱼贯而入,侍奉谢淮州与元扶妤净手。
见谢淮州将手浸入水中,当真要留下用早膳,元扶妤靠坐在椅子上的动作未变,问:“谢大人当真要留下来与我用早膳?”
谢淮州接过婢仆递来的帕子擦手:“崔姑娘相邀,自是不好驳了崔姑娘的面子。”
元扶妤双手环抱撑在桌案上,再次抬眼,似笑非笑看向裴渡:“裴大人要一起用早膳?”
裴渡本随意握着腰间佩剑的手一僵,竟有种逾矩被逮住的错觉。
听得出崔四娘这是让他出去的意思,裴渡看了眼谢淮州。
见谢淮州没什么反应,裴渡只得在元扶妤的注视中退了出去。
元扶妤净过手,示意锦书带婢仆退下。
“你对裴渡,似乎很不喜欢。”
元扶妤轻笑靠回矮椅靠背,随手将擦了手的帕子丢在一旁,力道撞的点心碟子中的水晶糕跌在桌案上。
“背主之人,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把他供起来?”
谢淮州瞧着元扶妤这怒意隐而不发,藏在笑颜之后的神态,看向落在桌案上点心。
他拾起筷子,起身单手揽住宽袖,俯身欲用筷子夹住水晶糕……
元扶妤勾唇,倚着矮椅的脊背挺直,身形前挪到谢淮州面前,一手手肘随性搁在桌案上撑着身子,一手用筷子将谢淮州刚要夹住的水晶糕拨开,恣意歪头瞧着他笑。
“这可不像你啊,谢淮州。”元扶妤语声戏谑,“我才同你说要放下,你就往我跟前凑,是怕我真的放下,故意招惹我?”
谢淮州墨深的瞳仁凝视元扶妤,她眼底毫无羞怯,只有势在必得的神采。
他放下手中筷子,开口:“崔姑娘怎得如此妄自尊大?”
元扶妤视线扫过他张合的薄唇,轻笑一声:“谢大人……怎得如此嘴硬?”
谢淮州避开元扶妤含笑的眼,正要退坐回去,元扶妤却漫不经心用筷子压住他的衣袖,阻了他的动作。
谢淮州低头看了眼将自己衣袖钉在桌案上的筷子,又看向元扶妤,那眸底呼之欲出的兴致盎然,让他瞳色愈暗:“崔姑娘何意?”
“我原是真要放下谢大人,可你总在我放下时偏来招我,招了又将人推开,说……只是在我身上找长公主的影子。”元扶妤笑着凑近,因谢淮州超出预期的反应隐隐兴奋,“既是如此,谢大人有所得,也当让我有所得,才称得上公平。”
“崔姑娘要什么?”谢淮州问。
元扶妤视线从谢淮州的眉峰、眼睛、挺鼻、薄唇一一划过,再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时,眼底笑意渐浓。
她就这般什么都未说,谢淮州已然明白元扶妤的意思。
他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谢淮州是个贯会克制之人,可此刻呼吸分明跟着心跳一同重了几分。
“靠过来些。”元扶妤直勾勾盯着谢淮州,压低了声音开口。
谢淮州撑在桌案上的手,骨节泛白。
见他纹丝未动,元扶妤搭在桌案上的手肘撑起身子,凝着他缓慢靠近。
此刻,两人都是未喝酒的清醒状态。
可滚烫的呼吸交缠,却有了酒醉微醺之感。
元扶妤看着谢淮州漆黑瞳仁中映出的自己越来越清晰,见他这次却未曾退缩,目光落在谢淮州唇角。
鼻头相触,元扶妤敏锐察觉到谢淮州呼吸一滞。
她从容望着他的眼,观察他的神情。
见谢淮州视线牢牢锁着她,动作轻柔蹭了蹭他的挺鼻,微微侧头,凑向近在咫尺的薄唇。
谢淮州恍然回神要退,元扶妤一把拽住谢淮州胸前衣襟,把人拽了回来。
唇瓣相触的瞬间,谢淮州蓦地伸手,扣住她纤细的后颈,拉开两人距离,呼吸急促。
谢淮州扣住她颈脖的粗粝手指温度烫人,与他的唇一般烫。
元扶妤目不转睛望着闭眼平复呼吸的谢淮州,抬手轻碰刚刚磕到的嘴唇,有点疼。
元扶妤上辈子除了皇位之外,但凡瞧上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所以再见本就属于自己的驸马,瞧着他这拒她于千里的姿态,就压不住再驯服这匹马的心思。
今日,对元扶妤来说,不算是毫无进展。
不论这躯壳是元扶妤还是崔四娘,只要是她……谢淮州就会动心,不过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谢淮州原本扣着元扶妤后颈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将人按回矮椅之上,拉开他们的距离。
元扶妤从善如流靠回座椅靠背,饶有兴趣瞧着同坐回矮椅上,僵硬整理衣襟的谢淮州。
余光透过敞开的窗牖,隐约注意到不远处回廊之上的人影。
她转头……
杨戬成正立在回廊转角处,也不知她与谢淮州之事,杨戬成瞧见了多少。
元扶妤毫不在意理了理衣袖,扬声道:“锦书,去请回廊上的杨大人过来。”
谢淮州抬眼看向正盯着窗外的元扶妤,顺着元扶妤的目光看去。
门外,锦书朝回廊方向走了两步才瞧见杨戬成,连忙迎上前:“杨大人,我们姑娘请您进去。”
杨戬成紧攥于袖中的拳头舒展,对锦书扯出一抹笑,应声:“好……”
“杨大人可用过早膳了?”锦书对杨戬成态度一向有礼。
“用过了。”杨戬成答的心不在焉。
他昨夜与谢淮州、任先行畅谈一夜,刚才送走任先行,得知崔四娘在琼玉楼便立刻过来,哪里有时间用早膳。
杨戬成随锦书进门,上前与谢淮州行礼:“谢尚书。”
谢淮州颔首。
“坐吧。”元扶妤同锦书说,“给杨大人上茶。”
杨戬成坐在刚才何义臣坐的矮椅之上,扶住锦书送上的茶盏道谢。
“没想到谢大人在这里,昨夜与谢大人还有新科进士任先行谈了推行农商并重之事,听魏娘子说崔姑娘在琼玉楼,原是想过来与崔姑娘说一说,不成想谢大人已经来了。”
听着杨戬成过分客气的言辞,元扶妤便知杨戬成刚才应当是瞧见了。
“新科进士中还有一位叫林芝安的,此人……你可试一试。”元扶妤对杨戬成说,“观其文风,筋骨料峭,应当是个能做实事之人,若此人堪用,是大昭幸事。”
“好。”杨戬成点头后,同谢淮州、元扶妤行礼道,“下官还有事,就先走了。”
“一同走吧。”谢淮州说着也要起身。
“谢大人稍后,我还有话同谢大人说。”元扶妤示意谢淮州坐下。
杨戬成已经起身,见状再次同谢淮州行礼:“那,下官便先告辞了。”
目送杨戬成离开,元扶妤起身,踱步绕至谢淮州身侧,垂眸睨着他:“想跑?”
“崔姑娘误会,下午还要入宫为陛下授课,谢某得回府换身衣裳。”
谢淮州目光不避,坦然望着元扶妤。
“谢淮州……”元扶妤手搭在谢淮州肩膀上,踱至他身后,俯身在他耳边道,“虽然我更喜欢眼前这个……带给我意外和惊喜的你,但相处方式,我还是更喜欢那个……会以退为进,以示弱的方式,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勾着人,引着人满足你狂肆欲念的谢淮州。喜欢……那只披着温顺羊皮,却贯会得寸进尺,既要又要还要的狼崽子。”
谢淮州瞳仁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