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森林之怒(1/1)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对琉弥亚而言不啻于地狱。

他被巴兹尔剥光了吊在一棵树上,手腕被绳索勒得皮开肉绽,鲜血沿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积满腐叶的泥地里。

巴兹尔那个空间戒指简直是个移动的刑具库,他哼唱着小曲从中掏出一件又一件琉弥亚从未见过的狰狞器物——布满倒刺如荆棘绞缠而成的金属鞭,刀刃末端带着倒钩的匕首,内部隐约可见旋转刀片的金属球……

他将这些炼金术士的恶毒造物平铺在地面上,然后随机挑选一样施加在琉弥亚伤痕累累的躯体上。

在这漫无止境的折磨下,琉弥亚早已记不清自己昏迷了多少次,又被强行弄醒了多少次。

昏沉与剧痛的轮回永无止境,每一次晕厥都是短暂的解脱,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更甚于前的酷刑。

他的身体早已麻木,灵魂也快要在这无尽的痛苦中碎裂,然而,就在他意识迷离之际,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黑发黑眸的少年的脸。

少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穿了他全部的伪装,用最平静的语气问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轻而易举地戳破了他小心翼翼守护了一生的秘密。

“你是精灵?”

在琉弥亚过去靠谎言和谄媚苟活的人生里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目光,这是他从未拥有过也绝不敢奢望的可能——一个强大到足以无视一切规则的存在,一个……也许能让他依靠的存在?

关于那个少年的回忆成了他在无边炼狱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只要想着那个身影,想着那深不见底的黑眸,就能短暂地忘却身体上的疼痛。

“啧,又晕了?真不经折腾!”巴兹尔不满的嘟囔声将琉弥亚从短暂的意识游离中拽回现实。

这一次,巴兹尔没有立刻动手,他慢条斯理地走到琉弥亚身前,用沾满血污的皮鞭手柄,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少年胸骨下方那片还算完好的皮肤。

“小美人儿,原本呢,我也不想对你下这么狠的手,留着你这么张漂亮脸蛋,玩起来也更有滋味不是?”他凑近琉弥亚耳边,假惺惺地叹了口气。

但停顿片刻后,巴兹尔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凌厉,“可今天……老子心情特别不好,撞上几个硬茬子,差点折了条胳膊,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地方撒,所以啊,只能委屈你多忍忍了!”

忍?

这个字眼就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琉弥亚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带来的痛楚让他瞬间清醒,并引爆了他积压了十三年的所有不甘、屈辱和恨意。

他这一生都在忍!

从记事起,他就在忍饥挨饿,忍冻受寒,忍那些充满欲望和恶意的脏手。

他忍了罗根的敲骨吸髓和恶毒威胁,忍了被当作诱饵去钓那些无辜或并不无辜的“猎物”,忍了塞罗米尔贫民窟里每一个寒冷刺骨、绝望透顶的夜晚!

他忍气吞声,察言观色,揣测着每一个靠近者的心思,他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表达愤怒,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表情,就惹来灭顶之灾。

他就像一条变色龙,不断改变着自己的颜色,只为了能在泥沼里多苟延残喘一天。

他还要怎么忍?他忍得还不够吗?!

他只是想活着!卑微地像只虫子一样地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这样对他?把他当作玩物,当作诱饵,当作发泄兽欲和暴戾的工具!罗根如此,那些醉汉如此,眼前这个恶魔更是如此!

琉弥亚被血污覆盖的眼睫剧烈颤抖着,前所未有的毁灭性意念如火山喷发,在他濒临枯竭的灵魂深处喷涌肆虐。

精灵?呵!

如果他真的是精灵,如果他真的拥有那足以让凡人战栗的力量……

那么,他要用绝对的力量将眼前这个恶魔和所有欺凌过他的渣滓统统碾碎在地,他要看着他们痛哭流涕,看着他们在濒死的绝望中痛苦哀嚎,他要让他们用生命来偿还施加于他的一切!

如果自己真的是精灵……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过,强烈到压过了他身体的剧痛,让他聆听到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

“嗡——”

琉弥亚赤裸残破的身体突然发出一道蕴含着磅礴生机的淡绿色光芒,这光芒瞬间照亮了他身下被鲜血浸透的土地。

紧接着,整片森林都像是被这道光芒唤醒。

四周的树木都开始无风而动,自行摇曳,不管是高耸入云的巨木还是低矮的灌木,所有植物的枝叶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延伸,顷刻便将这块原本植被稀疏的空地覆盖了起来。

巴兹尔脸上的狞笑骤然僵住,他连忙扔掉皮鞭,狼狈地翻滚着向侧后方扑去,反手拔出了那柄插在泥地里的阔剑。

“嗤啦!”

原本垂挂在巴兹尔头顶的那根藤条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猛地绷直,闪电般抽向他的脸颊。

他仓促闪身避开了要害,但还是被那藤条的末梢击中了颧骨,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他下意识地摸了把脸,却摸到满手的鲜血。

木系魔法?!

巴兹尔心头一惊,他杀过魔法师,那些家伙施法前都需要叽里咕噜念上半天咒语,眼前这……这他妈是瞬发魔法?!怎么可能?

他霍然转身,将阔剑横在身前,警惕地望向那个被吊着的少年。

只见那个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如破布娃娃般吊在树上的金发少年正被从四面八方疯涌而来的藤蔓托举着离开地面。

这些藤蔓轻易地绞断了少年身上的绳索,又在他脚下交织盘绕,眨眼间竟构筑起一个离地数尺且不断蠕动的绿色高台。

少年赤身裸体地站在由藤蔓编织的王座之上,周身沐浴着越来越盛的淡绿色光辉,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也在绿光的照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污被光芒涤荡,露出伤痕之下苍白却不再脆弱的皮肤。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怯懦、恐惧、痛苦的表情都消失不见,曾经盈满水雾的碧蓝眼眸已似两块万载不化的寒冰,散发着冻结灵魂的杀意。

“杀了他。”

琉弥亚的声音响起。

不再是少年清亮的嗓音,而是融合了树叶摩擦和古木生长的共鸣,这声音蕴含着万物都无法抗拒的法则之力,传遍整座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这道敕令,下达给了整座森林。

“轰隆隆!!”

仿佛是为了回应王的意志,这座环绕着整个塞罗米尔城邦的古老森林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轰鸣,紧随其后的是无数巨木深埋地下的根须似活物般破土而出。

地动山摇,日月无光,眼前的景象犹如末日降临。

作为刀口舔血的悍匪,巴兹尔对危险的嗅觉敏锐到了极点,他登时就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魔法,而是种族天赋,是传说中的森林宠儿精灵才能驾驭的号令自然之力。

跑!

必须立刻远离这片活过来的森林,远离那个站在藤蔓王座上如自然之神化身的少年!

巴兹尔没有片刻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挥剑劈开挡路的藤蔓,爆发出全部的力量朝着森林外围狂奔而去。

然而,他刚冲出十几步,前方的景象就让他绝望地刹住了脚步。

铺天盖地的藤蔓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彻底封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更恐怖的是,漫天飘落的树叶也化作了最锋利的武器——成千上万的叶片因高速旋转而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化作呼啸的叶刃如暴雨般向他激射而来。

“铛铛铛铛!”

巴兹尔绝望地挥剑格挡,金属撞击声连成一片,火花四溅。

虽然他手中的阔剑勉强磕飞了大部分叶刃,但更多的藤蔓已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卷上了他持剑的手腕,束缚了他的手臂和腰身。

仅仅几个呼吸间,这个凶名赫赫的大盗就被无数藤条整个包裹住,只有头颅还露在外面。

“不!放开我!我错了!饶命!饶命啊……”巴兹尔连连求饶。

可站在高台之上的琉弥亚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他连看都不屑于看巴兹尔一眼。

下一秒,缠绕在巴兹尔身上的藤蔓猛地向内一收,骤然紧缩。

“喀嚓!喀嚓……”

密集的骨骼断裂声爆豆般响起,巴兹尔的身体被藤蔓压得轰然塌陷,内脏被硬生生挤爆,藤蔓缝隙中喷射出大量混合着内脏碎块和骨渣的暗红浆液。

突然,那个渗血的藤茧顶端松开了一道缝隙,巴兹尔的头颅从中掉落下来,重重砸在那滩由他自己的身体化成的血泥和碎骨肉糜之中。

琉弥亚周身的光芒渐渐收敛,他脚下的藤蔓高台缓缓沉降,将他送回地面。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向身首异处的巴兹尔,他莹白的足尖踩过被鲜血浸透的泥土,所过之处,仍在舞动的藤蔓都自动分开让出道路。

走到目标处,琉弥亚面无表情地弯下腰,捡起那颗扭曲变形的头颅。

然后他提着人头,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声调自言自语道:“塞罗米尔市政中心……五百金币的悬赏。”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头颅的重量,嘴角向上扯动了一下,“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然后,他随意地提着这颗头颅,如猎人拎着刚打到的野兔,赤脚踩踏着满地狼藉的血肉和断枝残叶走向森林之外,走向黎明前仍闪烁着零星灯火的塞罗米尔城邦所在的方向。

……

今年的第一场的寒潮如期而至,凛冽的北风卷走了伊卡洛斯城最后一片枯叶,将刺骨的寒意灌满帝都的每一条街道,此时距离神恩节只剩下不足半月。

前些日子,消失已久的赫雅终于回归校园,并在外表凶悍内心却古道热肠的学习小组组长伊蒙的帮助下恶补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

卫莲直觉那个小女孩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但他没有多问。

下午的魔法理论课结束后,卫莲回宿舍换上学院冬装制服,又套了件厚实的毛呢斗篷,准备去猎人公会看看。

因为囤冬膘又胖了不少的赛拉尔正蜷缩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看到卫莲收拾停当准备出门,连屁股都没挪一下,只敷衍地晃了晃尾巴尖算是告别。

在这种天气出门,对一只猫来说简直是酷刑。

卫莲从赛拉尔身上收回目光,没说什么,独自一人推开宿舍门走了出去,冷空气迎面扑来,他打了个哆嗦,将领口拉紧了些。

神恩节前夕的伊卡洛斯城街头飘荡着刚出炉的姜饼和热蜂蜜酒的甜香,呈现出与往日不同的景致。

在这个感谢光明神恩赐的重要节日,主干道两旁的魔晶路灯柱上已经挂上了象征丰饶与恩赐的金色麦穗环和缠绕着冬青枝叶的铃铛。

许多商铺的橱窗和门口也装饰着代表光明神的白金色绸带和闪烁着魔晶光芒的星星挂件。

卫莲对这些节日点缀视若无睹,他步履匆匆地穿过几条挂满节日装饰的主街,拐进猎人公会驻伊卡洛斯办事处所在街道。

公会大厅里人声鼎沸,佣兵、赏金猎人、情报贩子们或围在任务栏前指指点点,或三五成群地挤在壁炉前交换信息和闲聊近期的经历。

卫莲径直走向大厅中央的公告栏,快速扫视着那些刚刚刷新的悬赏任务单,从寻找丢失的宠物猫到清剿城郊村庄的哥布林小队,尽可能从中筛选出时间要求不紧,报酬尚可且不耽误他练琴和上课的单子。

就在这时,旁边几个围坐着喝酒的佣兵粗声大气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中。

“塞罗米尔那边出大事了!”一个破锣嗓子的秃头大汉眉飞色舞地对同伴们说道,“大盗巴兹尔栽了,脑袋都被人割了!”

“巴兹尔?那个在边境和各大城邦商道上流窜了七八年,手上沾了几十条人命的独行大盗?”

旁边一个麻子脸佣兵立刻来了精神,凑过去加入吃瓜大军,“他不是出了名的滑溜,连城卫军的围剿都躲过去好几次吗?真栽了?谁干的?哪个佣兵团接了这硬茬子?”

“狗屁佣兵团!”秃头大汉猛一拍桌子,将几个正在核对任务地点的赏金猎人吓得哆嗦,收获了一众白眼,他浑不在意,兴冲冲地压低了点声音:“好像是个单枪匹马的神秘人……”

“神秘人?”一个正在擦拭匕首的阴鸷男人也耐不住好奇地抬起头来,“怎么个神秘法?”

秃头大汉摇摇头,继续说道:“嗨!就他妈知道是个穿斗篷的,从头裹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

“负责发放悬赏金的老文书亲口说的,那人把巴兹尔血呼啦差的脑袋直接扔在桌子上,拿了钱袋子转身就走,凶残得紧!市政中心那帮老爷们脸都吓白了!”

“嘶……”麻子脸佣兵倒吸一口凉气,“巴兹尔的身手可不弱,高阶剑士级别的狠角色!能单杀他,这得是什么来头?”

秃头大汉耸了耸肩,又灌了口酒,“那文书老头说看身形要么是个娘们,要么就是个半大孩子……哈哈,你们信吗?反正老子不信!八成是用了什么改变体型的魔法或者炼金道具吧!干这行的,谁还没点压箱底的手段?”

阴鸷男人皱紧了眉头,显然也觉得荒谬,“塞罗米尔……啧,那地方的邪门事儿可真不少。”

“谁说不是呢?不太平啊……”麻子脸佣兵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附和着。

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关于那个神秘杀手是男是女,用了什么手段干掉巴兹尔的猜测五花八门,越传越离谱。

卫莲的目光停留在一张“协助药剂师采集寒霜草”的任务单上,脸上始终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表情,像是在评估时间是否合适,并未关注周围的议论声。

其实,他的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塞罗米尔……

又是这个地方。

“不太平……”卫莲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个佣兵的话。

他最终伸手揭下了那张“采集寒霜草”的任务单,转身离开了依然沉浸在“神秘斗篷人”和“塞罗米尔怪事多”议论声中的公会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