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西风东渐,佛影暗涌(1/1)

太极殿外的青铜麒麟兽还沾着晨露,宫门前的朱红幡旗突然猎猎作响。

"陛下!西市方向有马队!"

值殿宦官的尖嗓刺破朝雾时,刘备正站在汉白玉阶上,手里还攥着方才退朝时老木匠塞给他的木刻小老虎——那是方才新选的参议太常,说要送未来太子当玩具。

他指尖刚碰到老虎尾巴上的木刺,便见三十余骑从朱雀大街奔来,最前一人铠甲开裂,面覆血痂,怀里还抱着具蒙着青布的尸首。

"陈震!"刘备一步跨下三阶玉阶,玄色冕旒在风里乱颤。

为首骑士猛地勒住缰绳,枣红马前蹄扬起,带起半街尘土。

陈震滚鞍落马,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怀里尸首跟着跌落,青布滑开半截,露出半截染血的玄铁甲——是句扶的副将铠甲。

"陛下!"陈震抬头时,左脸一道新疤从眉骨划到下颌,"使团...使团出玉门关时一百零八人,回来只剩三十三个。"他喉结滚动,伸手去扶身侧的尸首,指尖却在青布上洇开一片水痕,"句副使...上月十五在大月氏王庭染了恶疾,咽气前还攥着陛下给的蜀锦,说要带回去给夫人做裙料..."

刘备弯腰去搀陈震,掌心触到他甲胄下的冷汗,凉得像浸过冰窖。

远处传来抽噎声,是使团里几个年轻随从,他们卸了兵器,抱着染血的行囊跪在地上,有人脖颈缠着渗血的布带,有人脚踝肿得塞不进皮靴——这些本该在长安酒肆里喝葡萄酿的少年郎,此刻眼里只剩戈壁滩的风沙。

"传太医院!"刘备回头吼了一嗓子,又蹲下来替陈震理了理散乱的发绳,"先喝口热水,慢慢说。"

陈震抓着刘备的龙袍袖口,指节发白:"陛下,西域乱了。"他声音像砂纸擦过铜器,"匈奴残部勾结康居人,劫了我们三次商队;大宛王为争位杀了汉使,贵霜的沙门却在劝他'放下屠刀'——说是劝,实则庙里的僧兵比王庭的卫队还多!

臣在蓝氏城见过,贵霜太子要娶亲,佛僧说新娘八字克佛,竟当众剃了太子妃的头发!"

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里渗出血丝:"还有那些佛经...他们拿金粉抄了贴在城墙上,说'汉家皇帝不如佛主慈悲'。

臣让译官抄了一卷带回来,您看——"他从怀中摸出个油皮纸包,打开是卷染着血渍的贝叶经,"里面写'一切众生皆可成佛',可后面又说'需向佛庙捐三分之一家产方能度化'。

这哪里是佛?

分明是拿经书当刀子割百姓的肉!"

刘备的拇指缓缓摩挲着贝叶经上的金粉,眼底渐起暗涌。

他身后的宦官捧着金漆托盘过来,他却摆了摆手,亲手将茶盏递到陈震手里:"句扶追封镇西将军,入昭烈祠。"他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青铜上,"所有阵亡的兄弟,每家发五十石粟米,三亩良田。

活着的...去尚衣局挑新甲,太医院轮班守着,谁要是敢怠慢——"他抬眼扫过阶下的宦官,"朕剥了他的皮。"

陈震突然伏地叩首,额头撞在石板上"砰砰"响:"陛下,商路通了!

臣用蜀锦换了萨珊的琉璃,用蜀刀换了罗马的玻璃镜,龟兹王说只要大汉派兵驻轮台,他愿把盐井分我们三成!"他抬起头时,脸上血痂混着泪水,"可再不通的...是人心。

那些小国的贵族见了佛僧就跪,见了汉使却要问'你们皇帝信佛吗'。

臣怕...怕有一日,我们的百姓也开始跪泥胎!"

殿角的铜鹤炉飘来沉水香,混着陈震身上的血腥气,呛得人眼眶发酸。

刘备伸手将他扶起来,指腹蹭过他脸上的血痂:"你做得很好。"他转向身后的侍中,"传旨:鸿胪寺设西域司,专管商路与佛事;少府拨十万贯,在玉门关建驿站,给使团修祠堂。"

"陛下!"

一声低唤从殿内传来。

陈子元不知何时立在门槛处,玄色官服下摆还沾着早朝时的龙涎香。

他目光扫过陈震怀里的尸首,又落在贝叶经上,喉结动了动:"臣想借贝叶经一观。"

刘备将经卷递过去,指尖在陈子元手背上轻轻一按。

陈子元垂眸接过,指腹触到经卷上的血渍,像是触到了两千里外的风沙。

他抬眼时,目光掠过阶下跪着的使团成员——有个少年正攥着块碎琉璃,在阳光下照出七彩光斑,那是萨珊的物件。

"陛下,臣想去偏殿说些体己话。"陈子元声音放得很轻。

刘备点头,转身对陈震道:"你先去尚食局用些热粥,下午朕让黄门监带你去看新赐的宅第。"他又对左右使了个眼色,两个宦官便上前搀起陈震,少年们跟着起身,有人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阶上的玄铁甲,像是望着自家兄弟的尸骨。

偏殿里燃着松烟墨的味道,案几上摊开着幅褪色的《西域舆图》。

陈子元将贝叶经平铺在地图上,金粉字正好盖在贵霜国的位置:"陛下看,萨珊与罗马在西边打仗,贵霜趁机扩了佛庙;匈奴残部占着天山北麓,断的不只是商路,更是我们的耳目。"他指尖划过玉门关,"臣想派王连去轮台,带着蜀锦和医匠——不是当商人,是当先生。

教他们织锦,教他们种稻,教他们汉家的'仁'比佛的'慈悲'实在。"

刘备拈起块炭笔,在舆图上点了点疏勒国:"佛僧能建庙,我们便能建学宫。"他目光灼灼,"朕要让西域的孩子读《孝经》,胜过念《金刚经》。"

"陛下圣明。"陈子元从袖中摸出卷羊皮纸,展开是歪歪扭扭的罗马文字,"这是陈震从罗马商人那里抄的,说他们皇帝要派使团来。

臣想...用蜀中的茶叶换他们的战马,用漆器换他们的工匠。

等商路稳了,再让羽林卫的百夫长混在商队里——"他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不是去打仗,是去看地形,记水草。"

殿外传来更漏声,已是未时三刻。

刘备突然将炭笔一掷,笔尖在舆图上戳出个洞:"南征的事,你定的人选如何?"

"张合督交州,庞德镇南越。"陈子元从怀中取出军报,"张合善用弩,交州多水,连弩能破象阵;庞德惯骑射,南越山险,快马能追獠人。"他将军报推过去,"不过...军部的调兵符,臣让赵累收了。"

刘备挑眉:"你信不过他们?"

"信得过。"陈子元望着案上的贝叶经,金粉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但信不过人心。

当年高祖说'非刘氏不王',可最后乱天下的是外戚;光武说'退功臣,进文吏',可最后乱天下的是宦官。"他指尖敲了敲军报,"军权要收,但得让他们觉得是自己交的。

张合的儿子在太学当博士,庞德的夫人管着少府的织室——陛下说,他们是更想要交州的军功,还是更想保家人的平安?"

刘备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起来:"你这肚子里的弯弯绕,比成都的九眼桥还多。"他拿起军报,用玉玺重重一盖,朱红印泥溅在"张合庞德"四个字上,像两朵正在绽放的血花,"准了。"

殿外传来喧哗声,是新选的参议太常们下了承明殿,正挤在御花园里看孔雀。

有个穿短褐的老匠举着木刻的孔雀,非要和真孔雀比谁尾巴漂亮;卖菜的老妇攥着算盘,说要给尚食局算菜价,省得他们贪钱。

陈子元望着窗外的热闹,又低头看向舆图上的洞——那是炭笔戳的,却像极了即将被捅破的窗户纸。

他伸手将贝叶经收进檀木匣,锁扣"咔嗒"一声,像是给某种隐患上了枷锁。

"陛下。"他转身时,眼里有星火在跳,"十年前我们在新野草庐里说'待天下有变',现在...变来了。"

刘备走到他身侧,望着窗外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影子里,一个是穿龙袍的帝王,一个是着官服的丞相,却像是当年在涿县卖草鞋的两个少年,蹲在草堆边画着天下的模样。

"那就让他们变。"刘备拍了拍他的肩,"只要我们的刀够快,剑够利,这天下...终究是汉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