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沙蚴噬身（1/1）
木屋隔音极差。
楼下大堂压抑粗重的喘息，还有桌椅被痛苦撞击发出的沉闷声响，传进予恩的耳朵里。
他闭着眼躺在床上，身体放松，呼吸平稳，仿佛已经沉入深眠。
但黑暗中，那双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却是在轻微地转动。
吵。
太吵了。
那些痛苦、濒死的、吵闹充满恐惧的声音，不断升高。
予恩的眉头蹙起，烦躁在心底滋生。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试图隔绝那些恼人的噪音。
楼下声音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凄厉。
一个男人，大概是马茂年杀猪般的嚎叫一下拔高。
“啊——！痛死老子了！什么东西？！在我肚子里钻！！”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更加混乱的哭喊。
予恩睁开眼。
黑暗中，那双眼睛没有一分睡意，只有厌烦。
予恩坐起身，无声地靠在床头。楼下的混乱每一个字符都清晰地传递上来。
“……吴携！你他妈的……快想办法！！”
“……按……按住它！别让它再钻了！”
“……救我……我不想死……”
这是好像是某个学生崩溃的哭求。
还有苏难压抑的闷哼和带着痛楚的指令。
动静太大了。
予恩的眼神一寸寸冷下去。
吴携……这时多疑的吴携。
现在下面所有人都像被扔进热锅的蚂蚁，痛苦挣扎，唯独他‘林续’这个病秧子还安稳地待在楼上？按照吴携现在草木皆兵的状态，这反常的“安静”，只会成为他怀疑的种子，越扎越深。
麻烦。
予恩眼底掠过不耐。
掀开薄薄的、带着霉味的被子，动作利落地翻身下床。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风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他走到门边，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涌入进来。
汗臭、血腥味，还有一种……土腥和腐烂气息的甜腻恶臭，混合着客栈本身的霉味和牲畜气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浑浊气流。
予恩扶着粗糙冰冷的木头栏杆，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每走一步，楼下的景象便清晰一分。
大堂里一片狼藉。
桌椅翻倒，杯盘狼藉。所有人都瘫在地上，蜷缩翻滚着，脸上满是扭曲的痛苦。
马茂年肥胖的身体像一条巨大的蛆虫在地上蠕动，双手死死抠着鼓胀的肚皮，发出非人的嚎叫。
他带来的手下蜷在角落，身体剧烈抽搐，口吐白沫。
两个大学生抱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一个女生脸色发青，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肚子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钻动。
苏难和她的手下刀疤、老六也好不到哪去，虽然极力克制，但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痉挛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衣服。
王盟靠着墙根，脸色惨白，捂着肚子呻吟。
吴携靠在一张翻倒的桌子旁，脸色煞白，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一只手死死按在腹部，指关节用力，手背青筋暴起。
黎蔟蹲跪在他旁边，手足无措，脸上惊恐和茫然，看着吴携痛苦的样子，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躺在中央地板上的一具尸体——曹教授。
双眼圆睁，瞳孔放大，脸上凝固临死时的恐惧和痛苦。
腹部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外翻，鲜血流淌出来，在地板上洇开一大片污秽。在他敞开的腹腔附近，一道蜿蜒如被巨大蚯蚓钻过的隆起痕迹，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腰侧，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皮下还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了几下，才彻底沉寂。
浓重的血腥味和那股土腥的恶臭，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没……没夹住……”一个马茂年的手下瘫坐在曹教授尸体旁，手里还拿着一把沾满血污的匕首和一对长木筷，眼神呆滞，浑身抖得像筛糠，声音带着哭腔。
“它……它钻得太快了……我……”
“废物！！”马茂年忍着剧痛，目眦欲裂地瞪着那个手下，又猛地转向吴携，咆哮起来。
“吴携！你他妈是不是想害死我们？！啊？！姓曹的死了！根本没按你说的能弄出来！你是不是就想看着我们一个个被这鬼东西钻穿肚子死掉？！”
吴携额头上全是冷汗，费力地抬起头，看向暴怒的马茂年，声音嘶哑。
“我……我说了！动作……要快！要准！把它……按在一个地方……别让它动！划开……口子……筷子夹住……扯出来！”
他每说一句，都牵动着腹部的剧痛，倒吸一口冷气。
“一击……不中……让它跑了……在身体里……乱钻……神仙……也救不了！”
吴携不再理会马茂年的咆哮，转头看向跪蹲在自己身边、脸色惨白的黎蔟。吴携的眼神决绝。
“黎蔟！帮我！快！”
“我……”黎蔟吓得一哆嗦，身体向后缩去，拼命摇头，声音恐惧。
“不行！我……我不会！我做不到！！”他看着吴携腹部那明显在皮下游走、顶起一个可怕鼓包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看那死去的曹教授，内心恐惧。
“快点！！”吴携一把抓住黎蔟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黎蔟痛呼出声。
“我要是死了！你也别想走出这片沙漠和回家！！”吴携死死盯着黎蔟惊恐的眼睛。
“听我的！现在！掀开衣服！找到它！按住它！”
黎蔟被吴携口中的威胁吓住了。
颤抖着，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痛苦翻滚的人，扫过曹教授死不瞑目的尸体，最后又落回吴携那张痛苦和决绝的脸上。
在吴携那近乎噬人的目光逼视下，他最终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旁边王盟递过来、用火烤过的匕首和另一双粗糙的木筷。
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刀。
予恩此时已经走下楼梯，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背靠着一根支撑屋顶的粗大木柱。
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黎蔟拿着刀靠近吴携腹部的动作，身体微微发抖，像是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吓到。
他“害怕”地别开脸，整个人缩在柱子后面，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不敢再看。
然而，在他背对众人的瞬间，脸上那惊恐的表情褪去，满脸阴鸷。听着吴携强忍着剧痛，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去指导黎蔟。
“别怕……找准位置……它在……在动……感觉到了吗？……对……就是这里！用力按住！别松手！”
“它……它力气好大！我怕按不住！”
“按死它！……对！就这样！……刀……刀给我……不……你来！……别抖！……沿着……沿着我手指的地方……轻轻……划开……别太深！”
“我……我不敢……”
“快！……划！！”
匕首划开皮肉的细微“嗤啦”声，清晰地传进予恩的耳朵里。随之而来的，是吴携一声压抑的闷哼。
予恩背靠着冰冷的木柱，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脑海里，一个声音响起。
＊——“你让这个世界的平衡彻底崩坏……你说，会没有新的天道诞生吗？
到时候吾跟你的下场……又会是什么，你觉得会比现在好？”＊
＊——“呵…狗垃圾…不过不管是什么下场……我们大家……一个都别想好过。”＊
沉寂了片刻。
祂缓缓回应，试图再次规劝。
＊——“予恩……你何必走到这一步。
护住主角团，走到最后。解决陨石的隐患。
你进入青铜门……吾可与另界天道商议，送你离开。去往……你最初想去的地方。”＊
＊——“呵……
这么在乎这个垃圾世界？这么想保住这群人？
你以为……让我动不了手，我就只能乖乖听话？
想得美！
我偏不让你们好过！一个都不行！”＊
予恩不再理会祂的任何回应，强行切断了意念的联系。
所有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在听觉上。
楼下。
“……夹住了！夹住了！”黎蔟狂喜和后怕的嘶哑喊声响起！
“扯……扯出来！快！！”吴携声音急迫。
“呃啊——！”
“啪嗒”一声，东西被甩在盆上。
“呕……”
黎蔟再也忍不住，呕吐声响起。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喘息。
“成……成功了！”
“黎蔟，按住这里！止血！”
予恩背对着这一切，靠着柱子，一动不动。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马茂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对着自己仅剩的手下和那四个惊恐的学生嘶吼。
“照做！快！帮老子弄出来！快啊！！”他指着自己肚皮上那明显在疯狂蠕动的鼓包，恐惧到了极点。
“刀！筷子！快！”苏难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脸色苍白，毫不犹豫地从刀疤手里接过烤过的匕首和筷子，指着自己肋下皮肤下一个快速移动的凸起，对刀疤下令。
“按住这里！用力！”
刀疤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按在苏难指示的位置！苏难眼神一厉，手起刀落！
“嗤啦——！”
皮肉被划开！
“夹住！扯！”
“噗嗤！”
一条足有成人小指粗细、通体暗红、沾满粘液和血污的丑陋长虫，被刀疤用筷子死死夹住，从苏难肋下的伤口里扯了出来！
那东西离体后还在疯狂扭动。
苏难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立刻动作麻利地给自己包扎止血。
有了苏难的示范，刀疤和老六也立刻互相帮助起来。
一时间，整个大堂里充斥着皮肉被划开的“嗤啦”声、虫子被扯出的“噗嗤”声、痛苦的闷哼、劫后余生的喘息，……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那股土腥恶臭，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予恩靠在柱子后面，背对着这片人间地狱。
微微侧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粗糙的木柱表面，指腹传来木头纹理的摩擦感。
脸上那层伪装出来的惊恐早已消失，只剩下漠然。
直到楼下混乱的声响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粗重的喘息，以及王盟笨拙地给吴携包扎伤口时，吴携那压抑的抽气声。
予恩才缓缓地动了动身体。
从柱子后面挪出脚步，脸上重新挂上那种属于‘林续’的苍白和虚弱。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脚步虚浮地走向大堂中央那片狼藉和血腥。
目光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那些还在微微蠕动的暗红色虫尸，也避开了曹教授那死不瞑目的尸体。
走到黎蔟身边。
黎蔟正瘫坐在地上，双手沾满了吴携和自己的血污，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呕吐后的狼狈，眼神呆滞，还没从刚才那场血腥手术中回过神来。
“黎……黎蔟？”予恩轻轻碰了碰黎蔟的肩膀，“你……你没事吧？”
黎蔟身体一颤，像是被惊醒。
抬起头，看到予恩那张担忧苍白的脸，嘴唇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说不出的茫然。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还在微微发抖的双手，好像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这双手可以做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