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王旗之下生死局(2/1)
暗红色石盒跌落在地,残留的紫色药液在尘土中晕开一片妖异的印记,如同林枫此刻碎裂的心。竹楼破窗外透入的微光,冰冷地照亮了他脸上瞬间冻结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疲惫,取而代之的,是比金乌谷毒瘴更深沉的绝望和冰寒。
浪穹诏王旗!藤甲兵!丰时!
斥候那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丧钟,在刚刚燃起一丝生机的竹楼内轰然敲响!短暂的喘息被无情碾碎,希望的火苗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
林枫扶着腐朽的竹墙,手指因用力而深深陷入竹篾之中,仿佛要从中汲取最后的力量。他死死盯着谷口山梁上那片如同褐色荆棘般蔓延开来的藤甲兵阵。沉默,肃杀,带着蛮荒之地的彪悍和冷酷。那面巨大的狼头王旗在晨风中猎猎招展,如同俯视猎物的猛兽之瞳。战象背上,那道身着华丽王服、头戴羽冠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沉稳,隔空投来的目光,冰冷而充满审视,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得林枫皮肤生疼。
退路已绝!前有大军压境,后有金乌谷深处未知的凶险和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灰影!而身边,是刚刚从鬼门关拉回半条命、依旧昏迷不醒的程处默和芸娘,以及不足百名、人人带伤、几乎失去战斗意志的残兵!
这,就是绝境!
“列…列阵!准备…死战…”林枫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强迫自己挺直因伤痛和疲惫而微微佝偻的脊背,拔出了腰间的御赐宝剑。冰冷的剑锋在黯淡的光线下,映照着他苍白而决绝的脸庞。
幸存的士卒们,脸上刚刚浮现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们看着谷口那漫山遍野、装备精良的藤甲兵,再看看自己这边残破的兵甲、疲惫的身躯和倒地的袍泽,一股无力反抗的悲凉感弥漫开来。握着武器的手在颤抖,有人甚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死战?拿什么死战?
竹楼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程处默和芸娘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如同风中残烛,提醒着他们最后的牵挂。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逝。谷口的藤甲兵阵没有丝毫进攻的迹象,只是沉默地封锁着,如同围猎的狼群,在等待最佳的扑杀时机。这种无形的压力,比直接的冲锋更加摧残人心。
突然,藤甲兵阵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一条通道。一名身材高大、穿着皮甲、头插鲜艳翎羽的南诏将领,骑着一匹神骏的滇马,在数名藤甲亲卫的簇拥下,缓缓策马而出,停在距离竹楼高地约百步之遥的开阔地上。他目光如电,扫过竹楼前堆积的破碎陶罐和燃烧未尽的白骨祭坛废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随即用生硬的唐语高声喝道:
“楼内唐人听着!奉浪穹诏王令!尔等擅闯禁地,毁我神坛,罪无可赦!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或可留尔等全尸!”声音洪亮,带着南诏人特有的彪悍和不容置疑。
竹楼内,绝望的气氛更加浓重。束手就擒?留全尸?这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他知道,此刻任何示弱,都只会加速死亡!他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筹码!被动过手脚的郑回书信,是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大的风险!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兵,拖着依旧麻木的左腿,一步步走出摇摇欲坠的竹楼大门,站在那片寸草不生、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空地上,直面那南诏将领和远处战象上模糊的王影。
“我乃大唐皇帝钦命宣抚使,代天巡狩!林枫!”林枫的声音灌注了全部的内力,虽不高亢,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响彻谷口!“此来南诏,非为擅闯!乃是受尔国清平官郑回大人所托,有要信面呈浪穹诏王丰时殿下!尔等阻我王命,意欲何为?是要公然叛唐吗?!”他刻意加重了“郑回”和“王命”二词!
“郑回大人?”那南诏将领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犹疑。显然,郑回的名字在南诏,尤其是亲近唐朝的浪穹诏,拥有相当大的分量。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远处战象上的王影。
藤甲兵阵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郑回,这位被俘却又在南诏位高权重的唐人官员,其立场和影响力显然让这些士兵也有所顾忌。
战象之上,那魁梧的王影微微动了一下。虽然没有言语,但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隔着空间传递过来,让那南诏将领额头微微见汗。他转过头,再次看向林枫,语气虽然依旧强硬,但已不如之前那般杀气腾腾:“口说无凭!郑回大人的书信何在?呈上来!”
机会!林枫心中紧绷的弦微微一松,但警惕却提到了最高!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个被动过手脚的漆筒信函。竹筒表面光滑,火漆封印看似完好无损,只有林枫自己知道,在那蜂蜡之下,隐藏着一道细微到极致的裂痕。
他高举漆筒:“此乃郑回大人亲笔手书,盖有私印!请呈交丰时王殿下御览!真假自辨!”他不能亲自送过去,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南诏将领犹豫了一下,挥手示意。一名藤甲亲兵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林枫手中的漆筒,如同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迅速跑回本阵,恭敬地双手呈给战象上的丰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小小的漆筒上。竹楼内的唐军残兵屏住了呼吸,林枫的心跳也如同擂鼓。这被动过手脚的信,是救命稻草,还是催命符?
丰时伸出戴着宝石戒指的大手,接过漆筒。他并未立刻打开,而是仔细端详着漆筒的封口火漆,目光锐利如鹰。林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看出火漆被动过的痕迹。但丰时只是看了片刻,便用一把镶嵌宝石的小刀,极其熟练地沿着火漆边缘将其完整地撬开,抽出了里面的信笺。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丰时展开信笺,低头阅读。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林枫敏锐地察觉到,丰时握着信笺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肩膀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一股极其压抑、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氛围,笼罩了整个谷口。
林枫的心沉了下去。被动过手脚了!信的内容果然被篡改了!对方到底写了什么?是栽赃陷害?还是挑拨离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丰时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目光,越过百步的距离,再次落在了林枫身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冰冷和审视,而是充满了…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意味!有震惊,有狐疑,有浓烈的杀机,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并未立刻下令进攻,也没有让士兵放下武器。他沉默着,仿佛在权衡着什么重大的决定。藤甲兵阵依旧沉默如山,等待着王的最终意志。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
异变陡生!
林枫怀中,那个从灰影祭坛旁搜出的、刻着狰狞兽首的黑色令牌,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无比!一股灼热感瞬间穿透衣襟,狠狠灼烧着他的皮肤!
“嘶!”林枫闷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想要将那滚烫的令牌取出!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令牌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嗡鸣,猛然从令牌内部爆发出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诡异穿透力!竹楼内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包括刚刚灌下解药、意识模糊的程处默和芸娘,都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眼前瞬间发黑,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
“轰!轰轰轰!”
竹楼周围,那些堆积如山的黑色陶罐碎片深处,毫无征兆地发生了猛烈的连环爆炸!爆炸的威力远超想象!并非火焰冲击,而是爆发出无数道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色烟雾!烟雾如同活物般,瞬间膨胀扩散,速度快得惊人!眨眼之间,就将整个竹楼高地彻底吞没!
“毒烟!闭气!”林枫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凄厉的警告,那浓稠腥臭的黑烟已将他彻底笼罩!
视野瞬间被剥夺!浓稠如墨汁般的毒烟,带着刺鼻的腥臭和强烈的腐蚀性,瞬间包裹了林枫。眼睛如同被泼了辣椒水,火辣辣的剧痛让他瞬间失明!喉咙更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灼痛和强烈的窒息感!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却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保护大人!”
“闭气!闭气啊!”
“咳咳咳…我的眼睛!”
竹楼内外,瞬间陷入一片鬼哭狼嚎的地狱景象!刚刚还在庆幸劫后余生的士卒们,猝不及防被这恐怖的毒烟吞噬!距离爆炸点最近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如同被强酸泼中,皮肤迅速溃烂溶解,冒出滋滋的白烟,在浓烟中扭曲着倒下!稍远些的,也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疯狂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和眼睛,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整个高地,顷刻间变成了炼狱毒池!
林枫强忍着双目和肺腑的灼痛,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和对地形的最后记忆,摸索着想要退回竹楼。他记得药箱里有备用的解毒药粉和清水!
然而,脚下猛地一绊!他一个趔趄向前扑倒!手掌按在地上,瞬间传来钻心的灼痛!那浓稠的毒烟似乎连地面都腐蚀了!
就在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林枫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灰影?!他果然没走!就在附近!这毒烟陷阱,就是他留下的最后杀招!
他奋力挣扎,但被蛇毒麻痹的左腿根本使不上力!那只手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将他整个人朝着毒烟更深处、竹楼后方那片未知的黑暗区域,狠狠地拖拽而去!
“呃!”林枫被拖倒在地,后背的伤口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他拼命用手扒拉着地面,试图抵抗,但无济于事!浓稠的毒烟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声音,他听不到任何同伴的呼救,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快速拖行,离竹楼和仅存的袍泽越来越远!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程处默!芸娘!他们刚有一线生机…
就在林枫的意识因窒息和剧痛开始模糊之际,拖拽的力量突然消失了!那只冰冷的手也松开了。
他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毒烟的浓度似乎稀薄了一些,但依旧呛人。他挣扎着睁开刺痛流泪的眼睛,视线一片模糊的血红。他发现自己似乎被拖进了一个狭窄、幽深的岩缝入口?入口处弥漫着浓稠的毒烟,隔绝了内外。
而在他面前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件,正是那个滚烫的、刻着狰狞兽首的黑色令牌!此刻,令牌表面的温度正在迅速降低,那诡异的兽首图案在稀薄的毒烟中,仿佛活了过来,正对着他无声狞笑!
另一件,则是一卷小小的、被揉成一团的素绢。素绢的一角露在外面,上面用炭笔潦草地写着几个字,字迹扭曲,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嘲弄:
“入此洞者,永坠无间!郑回绝笔!”
郑回绝笔?!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