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掌教召见,步步为营(1/1)
山雾未散尽时,云栖已站在金顶石阶下。
沈砚的体温还残留在掌心那枚玉符上,他递符时指腹擦过她虎口,带起一片极轻的颤。
她知道那玉符里封着他本命灵力——今早他说“捏碎它”时,眼底翻涌的暗潮比灵泉谷的深潭还重。
可此刻她仰头望那朱红殿门,喉间突然泛起苦涩:他若真能立刻赶到,又怎会任她独自踏这龙潭?
木灵种在袖中发烫,像颗烧红的炭。
她摸了摸腰间避尘剑的剑鞘,沈砚新刻的护心诀还带着剑气的冷意,与掌心热度交织成奇异的平衡。
“杂役弟子云栖,奉召求见。”她的声音撞在殿门上,惊起檐角一串铜铃。
“进来。”
陆沧溟的声音比传讯符里更沉,像裹了层浸过寒潭的棉絮。
云栖推开门,檀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后殿供着历代祖师牌位,可这铁腥气……她垂眸扫过地面,青石板缝隙里凝着极淡的暗红,像被水冲过的血渍。
“坐。”陆沧溟坐在主位,茶盏在他掌心转着,青瓷与檀木案几相碰,发出细碎的响。
他今日没穿鹤氅,月白中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下青筋凸起,指节上结着薄茧——倒像个常年握锄的老农,哪有半分掌教的仙风道骨?
云栖跪坐在蒲团上,脊背绷得笔直。
她能感觉到头顶有若有若无的压力,是化神期修士的神识在试探。
木灵种突然跳了跳,那压力竟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她喉间发紧——昨夜《神农秘录》最后一页的血字“农脉现,天下乱”,此刻正顺着血管往脑门钻。
“小友净化灵泉有功。”陆沧溟突然笑了,眼角皱纹堆成温和的褶子,“前日我去看那泉眼,潭底竟生出株青荷,花瓣上凝着露水,倒像……”他顿了顿,指节叩了叩案几,“倒像我当年在极北冰原见过的‘凝露莲’。”
云栖的指甲掐进掌心。
凝露莲喜寒,灵泉谷却属火脉,除非……她想起三日前在泉底发现的木灵根,想起沈砚说“这灵泉被人动过手脚,锁了地脉”。
陆沧溟在考她?
“弟子愚钝,只知按《药园经》里的法子清理淤塞。”她垂眼盯着自己沾着泥点的鞋尖——这双麻鞋还是昨日替药堂晒灵草时踩湿的,“许是灵泉自己醒了。”
“醒了?”陆沧溟突然放下茶盏,瓷片相撞的脆响惊得云栖肩头一颤。
他倾身向前,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剑,“你可知,百年前我派祖师就是靠唤醒灵脉,才得了‘万灵宗’的名号?”他的声音陡然低下去,“后来……灵脉又睡了,睡之前,吞了三位长老的元婴。”
云栖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想起前月整理杂役房旧账时,翻到过一张泛黄的祭文,上面写着“丙戌年秋,三位长老坐化于地脉殿”。
原来不是坐化,是被灵脉吞了。
“你手中的种子。”陆沧溟的指尖突然按在她腕间,枯树皮似的触感让她胃里翻腾,“能引灵脉,对不对?”
云栖猛地抽回手,撞得蒲团歪了半寸。
她望着陆沧溟眼底的灼热,想起沈砚说他娘死时,胸口的灵稻被人剖走;想起昨夜木灵种在《神农秘录》上投下的影子,分明是个“禁”字。
原来他早知道,原来他等的就是这颗种子。
“弟子不明白。”她强压着发抖的声线,“只是普通的灵谷种。”
陆沧溟突然笑出声,笑得肩膀直颤。
他从袖中摸出块焦黑的玉牌,拍在案上:“这是前日在魔修身上搜的。”玉牌上刻着扭曲的咒文,云栖一眼认出那是昨夜袭击她的魔修腰间挂的——沈砚替她挡下攻击时,那魔修的刀光扫过玉牌,留下的焦痕还在。
“他们要的也是你的种子。”陆沧溟的指腹摩挲着玉牌,“你说,是魔修疯了,还是……”他抬眼盯着云栖,“有人把‘普通灵谷种’的消息,传到了魔域?”
木灵种烫得几乎要穿透衣袖。
云栖想起三日前药堂青梧师姐说“后山新开的灵田生得好,该请掌教来看看”;想起昨日清晨她去井边打水时,听见两个外门弟子嘀咕“杂役房的云栖,最近总往灵泉谷跑”。
原来从她培育出能沟通灵脉的灵稻那日起,就有人在替陆沧溟织网。
“弟子愚钝。”她低头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纹里,“只知好好种药草。”
陆沧溟突然站起,宽大的衣袖扫落茶盏。
青瓷碎片溅到云栖脚边,有一片擦过她脚踝,渗出细血珠。
他绕到她身后,气息喷在她后颈:“种药草?你种的是能解百毒的九叶参,是能活死人的还魂草,是……”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是我娘当年最爱的灵稻。”
云栖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想起沈砚说他娘被逐出师门时,怀里还揣着半袋灵稻种;想起昨夜《神农秘录》最后一页的血字,墨迹与沈砚母亲的笔记有七分相似。
陆沧溟的娘?
沈砚的娘?
“你可知,我为何让杂役弟子管药园?”陆沧溟的手按在她肩头上,力道重得像块山岩,“因为杂役最懂泥土,最懂……”他的拇指碾过她后颈的旧疤——那是她七岁时被野狗扑咬留下的,“最懂痛。”
殿外突然传来清越的剑鸣。
云栖浑身一松——是避尘剑的龙吟。
她摸向腰间,这才发现剑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冷光映得陆沧溟的脸忽明忽暗。
“沈堂主的剑,倒是护主。”陆沧溟退开两步,整理着被扯乱的衣襟,又恢复了那副慈祥模样,“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吧。”他弯腰拾起一片茶盏碎片,“对了,明日卯时,来地脉殿。我带你看样东西。”
云栖起身时,膝盖传来钝痛。
她望着陆沧溟重新坐回主位,指尖在案上敲出有规律的节奏——那是《万灵宗门规》里“执法堂巡山”的暗号。
原来他早调走了沈砚,原来这殿外根本没有执法弟子。
她接过陆沧溟递来的帕子擦手,帕角绣着株灵稻,金线已有些褪色。
木灵种在袖中突然安静下来,像找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慢走。”陆沧溟的声音从身后飘来,“莫让沈堂主等急了。”
云栖推开门,山风卷着晨露扑在脸上。
她看见沈砚站在石阶下,避尘剑横在臂弯,剑穗被风掀起,露出他腕间新添的血痕——那是刚才剑鸣时,他强行收剑震伤的。
“如何?”他的声音发哑,伸手要碰她的脸,又在半空中顿住,“受伤了?”
云栖摇头,将帕子塞进他手里。
沈砚展开帕子的瞬间,瞳孔骤缩——帕角的灵稻绣纹,和他母亲当年的帕子一模一样。
“他说明日带我去地脉殿。”云栖望着金顶飞檐上盘旋的乌鸦,喉间发苦,“沈砚,他知道的,比我们想的多。”
沈砚突然攥紧帕子,指节发白。
他望着云栖脚边的青瓷碎片,又抬头看向殿内若隐若现的檀香,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娘当年被逐,是因为不肯交出灵稻种。”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陆沧溟的娘,是我娘的师姐。”
云栖的指尖在他心口顿住。
她想起昨夜《神农秘录》浮现的血字,想起陆沧溟指节上的老茧,突然打了个寒颤——那不是握剑的茧,是握犁的。
“明日。”沈砚将避尘剑重新系在她腰间,剑鞘上的护心诀硌着她的腰,“我陪你去地脉殿。”
云栖望着他眼底的决绝,突然笑了。
她摸出袖中玉符,在他掌心轻轻一按:“若遇危险,我会捏碎它。”
山雾不知何时散了,金顶的飞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云栖望着石阶下那片新绿的灵田,想起自己种的第一株灵稻——那时它歪歪扭扭,却拼命往太阳里长。
木灵种在袖中轻轻跳了跳,像在应和她突然坚定的心跳。
陆沧溟站在殿内,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指腹缓缓抚过案上那枚焦黑的玉牌。
牌面咒文突然泛起红光,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农脉现,天下乱……”他低笑出声,“乱了好,乱了才能……”
他的话被一阵风卷散。
殿外,云栖的身影已消失在山雾里,只留下一串若有若无的药香,混着新翻的泥土气,飘进地脉殿方向。
云栖摸着腰间避尘剑,突然想起陆沧溟最后那句话:“我带你看样东西。”她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但她知道——
地脉殿的门后,藏着的绝不是什么宝贝。
她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
云栖的鞋尖刚跨过殿门槛,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
她能感觉到陆沧溟的目光像根细针,正透过朱红门隙扎在脊背中央。
直到转过影壁,那道视线才骤然抽离,像被什么更紧要的事拽走了——她猜,是那枚被她递出的普通灵种。
沈砚立在石阶下的古松下,玄色执法袍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青铜令。
他望着她走近,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将掌心的避尘剑穗轻轻一拽——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安全。
云栖的脚步微顿,袖中木灵种突然泛起温凉,像在回应他藏在剑气里的关切。
“他给了你什么?”沈砚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虚虚覆在她腕脉上,“心跳快得像被雷劈的灵雀。”
云栖摸出方才陆沧溟递的帕子,金线绣的灵稻在阳光下泛着旧旧的光。
“他说要带我去地脉殿。”她的指甲掐进帕角,“还拿内门弟子的名头换种子。”
沈砚的拇指突然按在她腕间的脉门,灵力如细流渗入。
“你给了他假的?”
“灵泉谷后坡的野稻种。”云栖想起昨夜在药园里翻找的情形——她蹲在泥地里扒拉了半宿,挑了颗最普通的灵谷种,用草木灰裹了三遍,“他若真想要,早该在灵泉谷动手。”
沈砚的指节抵上她后颈的旧疤,那里还残留着陆沧溟按过的热度。
“他在等。”他望着金顶飞檐上盘旋的乌鸦,“等你自己露出破绽,等农脉彻底苏醒。”
山风卷着松针落在云栖肩头。
她想起陆沧溟摸她后颈时,指腹的老茧擦过旧疤的触感——和她每日握犁的手掌何其相似。
“他的手,像种了三十年地的老农。”她轻声道,“可他是化神期修士,哪用得着自己下地?”
沈砚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他拽着她躲进松荫里,袖中取出块碎玉——正是方才云栖脚边的茶盏残片。
“这碎片上有木属性灵力。”他用指尖摩挲着瓷片边缘,“不是普通青瓷,是掺了灵稻秆烧的。”
云栖的呼吸一滞。
灵稻秆入瓷,是上古农修特有的制器法,能引地脉生气。
她想起《神农秘录》里的记载:“稻秆为骨,瓷为皮,可承农脉之息。”陆沧溟的茶盏,竟藏着这样的玄机。
“他在养脉。”沈砚将碎玉收进袖中,“用灵稻瓷承地脉气息,用你的灵种引脉苏醒。等农脉彻底活过来……”他没说完,喉间滚过一声闷哼。
云栖这才注意到他腕间的血痕——避尘剑强行收鞘时震裂的伤口,此刻正渗着暗红的血珠。
“疼吗?”她伸手去碰,被他反手握住,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颤。
“明日地脉殿。”沈砚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会提前去探。”
“不行。”云栖抽回手,摸出袖中玉符攥紧,“他调走了执法堂的人,你若擅自行动……”
“他调走的是明面上的人。”沈砚突然笑了,眼尾的红痣在松荫里忽明忽暗,“昨夜我让阿九混进了巡山队。那小狐狸的隐息术,连化神修士都未必看得出。”
云栖想起那只总蹲在她灵田边偷啄灵米的白狐,嘴角终于扯出个极淡的笑。
可这笑刚浮起,便被一阵阴风吹散——金顶方向传来清越的钟鸣,是晚课的时辰到了。
“回吧。”沈砚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今夜我去查地脉殿的旧档。你……”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避尘剑上,“把护心诀再温一遍。”
云栖转身往杂役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
沈砚还站在松下,玄色衣袂与松枝纠缠成一片暗影。
她望着他腕间的血痕被风吹得更红,突然想起昨夜《神农秘录》上的血字——“农脉现,天下乱”。
乱的,或许不只是天下。
杂役房的灯盏刚点亮,青梧便抱着药篓撞了进来。
她今日没穿药堂的月白衫,换了件水绿裙,裙角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
“云栖师姐。”她把药篓往桌上一放,“今日掌教召见,可还顺利?”
云栖的手指在药篓边顿住——篓里是新鲜的九叶参,根须上还沾着灵泉谷的红土。
“不过是问了问灵田的事。”她垂眼翻捡药草,“青梧师妹怎的亲自送药?”
“药童说你今日不在。”青梧的指尖划过云栖腰间的避尘剑,“这剑……是沈堂主的?”
云栖后退半步,避开那只手。
青梧的指甲涂着丹蔻,染着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极了魔修常用的腐骨香。
“沈堂主借的。”她将九叶参收进药柜,“时候不早了,师妹请回吧。”
青梧突然笑了,水绿裙裾扫过云栖的麻鞋。
“明日卯时,地脉殿。”她凑近云栖耳边,“掌教说要带你看的‘东西’,可是藏着大秘密呢。”
云栖的后背抵上药柜,木灵种在袖中灼得发烫。
她望着青梧眼底翻涌的暗芒,想起前日军需堂的弟子说,药堂最近多了几箱西域来的玄铁——魔修铸剑的材料。
原来她早不是药堂的天才弟子了。
“多谢师妹提醒。”云栖扯出个笑,“我定早去。”
青梧走后,云栖锁上药柜。
月光从窗纸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她的影子,与木灵种的影子重叠成奇怪的形状——像株抽穗的灵稻,又像柄带鞘的剑。
她摸出沈砚给的玉符,指尖轻轻划过“捏碎它”三个刻痕,突然听见房梁传来极轻的响动。
是阿九。
她抬头望去,白狐的影子在梁上一闪,口衔着片竹笺落在她掌心。
竹笺上是沈砚的字迹,墨迹未干:“地脉殿暗门通魔窟,明日卯时三刻,我在暗河等你。”
云栖将竹笺塞进灶膛,火星噼啪着吞没字迹。
她望着灶火映亮的墙面——那里贴着她种的灵稻图谱,最上面一张画着抽穗的灵稻,穗尖点着朱砂,像一滴血。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亥时三刻。
云栖摸出枕头下的《神农秘录》,最后一页的血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农脉者,生机也;夺脉者,断生机也。”她突然明白陆沧溟为何总盯着她的手——那双手沾着泥,握着犁,是能唤醒农脉的钥匙。
木灵种在袖中轻轻跳了跳,像在说“别怕”。
云栖将秘录重新藏好,起身推开窗。
山风灌进来,带着灵田的新泥香,混着远处地脉殿方向飘来的腥气——那是血与铁锈的味道,是被镇压了百年的农脉在苏醒前的呜咽。
她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摸向腰间的避尘剑。
剑鞘上的护心诀还带着沈砚的剑气,冷得刺骨。
明日卯时,地脉殿的门后藏着什么?
是陆沧溟的阴谋,是魔修的陷阱,还是……
云栖的手指抚过剑穗上的红绳结——那是沈砚亲手编的。
她突然笑了,笑得比晨露还清亮。
管它藏着什么,她种了十年灵田,最不怕的就是破土而出的东西。
木灵种在袖中发烫,像在应和她的心跳。
东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云栖系紧麻鞋,往地脉殿方向走去。
她知道,这一步跨出去,便是真正的破局。
但她更知道——
所有埋在土里的种子,终有一天会顶开压着的石头,向着太阳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