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深井祭歌(1/1)
冰冷的空气凝滞在狭窄的竖井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在头灯的光束中化作一团团翻滚的白雾。张骁、陈青梧、陆子铭三人紧贴着湿滑的井壁,沿着一段段嵌在冰层与岩石缝隙中的、年代久远的冰凿阶梯,小心翼翼地向下挪动。脚下的冰阶异常湿滑,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知名的粘稠苔藓,每一次落脚都需万分谨慎。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只有他们头灯的光柱刺破浓稠的墨色,照亮前方不过数尺的距离。下方深不见底,只有冰冷的死寂和一股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腐朽气息不断涌上来,压迫着他们的神经。
“这鬼地方,比安第斯山的地宫还邪乎。”张骁低声嘟囔,一只手紧紧扣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另一只手稳稳扶着身后的背包,卸岭力士特有的沉稳让他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凝重。青铜剑斜插在他背后的特制皮鞘里,古朴的剑柄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
陆子铭扶了扶眼镜,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他凑近井壁仔细观察着冰层下若隐若现的岩石纹理,沉声道:“井壁的凿痕非常古老,手法原始但精准,不像是近代工具所为。结合上面殉葬宝库的因纽特铜器和那鲨齿项链钥匙,这竖井恐怕也是古代因纽特人,或者更早的未知文明留下的遗迹。大家小心,这种地方往往步步杀机。”
走在最前面的陈青梧没有答话,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脚下的每一步和周围的环境上。摸金校尉的敏锐让她时刻感知着环境的细微变化。古剑被她反握在手中,剑尖朝下,既是探路的工具,也是随时应对突发危险的武器。冰阶湿滑异常,她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身体微微前倾,重心压得极低,武当内家功夫的底子让她在失衡的边缘总能及时调整回来。
不知下降了多久,井壁的材质悄然发生了变化。坚硬的岩石逐渐被一种散发着微光的奇异矿物所取代。头灯的光束扫过,那些镶嵌在冰层或直接裸露在岩石表面的矿物,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唤醒,纷纷亮起柔和而幽冷的辉光。蓝绿、莹白、淡紫……点点光芒交织,竟在井壁上描绘出令人震撼的图案。
“看!”陆子铭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几乎将脸贴在了发光的井壁上。
只见整个环形的井壁,自上而下,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姿态各异的人形浮雕。这些人形并非写实,线条古朴而抽象,带着强烈的原始宗教意味。他们无一例外地仰着头颅,嘴巴张开成奇异的形状,双手虔诚地捧举在胸前,掌心托着一块块或大或小、散发着不同光芒的矿石。整个画面构成了一幅宏大而诡异的“万灵颂唱图”。无数的人形浮雕,在幽幽的矿光映衬下,仿佛真的在无声地歌唱,赞美着深渊之下的某个存在。一种神圣又极其压抑的氛围,无声地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们在‘唱’给谁听?”张骁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无声的“歌唱”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祭歌。”陈青梧的声音清冷,打破了那诡异的寂静,“这些人形,是献祭者,也是祈祷者。他们捧着的发光石头,既是祭品,也可能是某种……标记或钥匙。”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发光的矿石和人形,试图从中找出规律或破绽。
陆子铭赞同地点点头,发丘天官的知识储备让他联想到了古老的仪式:“《周礼》记载,祭祀天地鬼神,常有歌乐相伴。这井壁上的‘祭歌’,很可能指向通往最终祭所的道路,或者……开启某种机关的暗示。”
三人暂停了下行的脚步,停留在相对宽敞的一处冰阶平台上,仔细审视着这些发光的壁画。陈青梧凝神静气,尝试将内力灌注于耳部经脉,提升听力。她缓缓举起手中的古剑,用包裹着鹿皮的剑柄末端,小心翼翼地在井壁的不同区域轻轻叩击。
笃…笃…笃…
声音沉闷,是实心的岩石或冰层。
笃…笃…笃…
依然沉闷。
笃…笃笃…
当剑柄敲击到一处描绘着数个捧举蓝色矿石人形的区域中心时,声音陡然一变!
空…空空…
一种轻微但清晰的空洞回响传入三人耳中!
“空的!”张骁眼神一凛。
陈青梧立刻集中精神,用剑柄在那片发出空音的区域周围反复、有节奏地叩击试探。声音的反馈清晰地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约莫半人高的区域轮廓。这片区域恰好位于一群姿态最为狂热、仿佛引吭高歌的人形浮雕中间。
“不是简单的空腔,”陆子铭侧耳倾听,手指无意识地随着叩击声在虚空中划动,“这声音的回响很有层次…像…像是某种共鸣腔!听这节奏变化…”他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拍了一下冰阶,“是音阶!像编钟!西周的编钟就是利用不同大小、厚薄的青铜片悬挂在共鸣架上,敲击能发出固定音高!”
陈青梧也恍然大悟:“没错!这井壁的构造,模仿了编钟的共鸣原理。这片空音区,就是隐藏的‘音梁’或者‘音序板’!这些发光的人形和矿石,也许就是暗示敲击的顺序和位置!”
“机关藏在声音里?”张骁握紧了拳头,“这可比蛇神地宫的物理机关还难搞。老陆,靠你了,听音辨位你是行家!”
陆子铭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听觉上,排除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冰层细微的碎裂声。“青梧,再敲一遍,慢一点,从空音区的左上角开始,按顺时针方向,敲击那些明显凸起、或是矿石颜色格外深沉的‘节点’。”
陈青梧依言而行,屏息凝神,用剑柄末端,以几乎相同的力道,开始有节奏地敲击陆子铭指定的位置。
第一下,敲在左上角一个捧着硕大莹白矿石的人形浮雕肩部节点。声音:清越短促,如金玉相击。
第二下,敲在右侧一个捧蓝绿矿石人形头部节点。声音:低沉浑厚,如鼓点。
第三下,敲在下方一个捧紫色矿石人形腹部节点。声音:圆润悠扬…
陆子铭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耳朵微微颤动着,双手也在虚空中模拟着音律的变化。随着陈青梧连续敲击了七个不同的节点,七个不同音高、不同音色的声响在狭窄的竖井里回荡、叠加。
“不对!”陆子铭突然睁开眼睛,语气急促,“第七个音偏高了半度!顺序错了!这七个音,不是简单的顺次排列!它们应该构成一个循环往复的‘宫商角徵羽’变调!第七音应该对应‘羽’音,但刚才那个位置发出的音更接近‘变宫’!试试左下角那个捧双色矿石、姿势最扭曲的人形胸口!”
陈青梧立刻调整,剑柄精准地落在陆子铭新指的位置。
咚——!
一个低沉、绵长、带着奇异共鸣的完美“羽”音响起!这个音仿佛拥有生命,在井壁间久久回荡,甚至引起了其他区域发光矿物的轻微共鸣嗡鸣!
就在这最后一个“羽”音达到最饱满悠扬的顶点时,异变陡生!
嗡——!
整个井壁发出低沉的共鸣震动!那些镶嵌在井壁上、构成人形浮雕背景的无数发光矿石,仿佛被注入了强大的能量,光芒瞬间暴涨!原本柔和幽冷的光线,刹那间变得刺目耀眼,蓝、绿、白、紫各色光芒疯狂地交织、旋转、流淌!整口竖井瞬间被这爆发的、如同极光般绚烂却又充满神性压迫感的光辉彻底吞没!三人眼前一片炽白,几乎失明!
脚下坚固的冰阶平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冰层深处万年冻土被强行撕裂的“咔嚓嚓”巨响,他们立足的冰阶连同下方大片的冰层,猛地向下塌陷崩裂!
“小心!”
“塌了!”
张骁和陈青梧的惊呼声被淹没在冰层断裂的轰鸣中。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三人!冰冷的空气如刀般刮过脸颊,下方是无尽的黑暗深渊!
千钧一发之际,陈青梧凭借超卓的反应和轻身功夫,在下坠的瞬间猛地将手中的古剑狠狠刺向井壁!灌注了内力的古剑发出清越的剑鸣,“锵”地一声,剑尖深深扎入发光矿层之间坚硬的岩石缝隙中!她的身体因巨大的下坠力猛地一荡,手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单手紧握剑柄,整个人悬吊在了半空!
“抓住我!”陈青梧的声音带着一丝痛楚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她的另一只手拼命向下伸去。
就在她下方咫尺之遥,同样在下坠的张骁反应也是极快。他几乎在冰层塌陷的同时就拔出了背后的青铜剑。听到陈青梧的呼喊,他毫不犹豫地奋力向上探出手臂。两只手在混乱的冰屑和刺目的光芒中,险之又险地抓住了彼此的手腕!巨大的下坠力让两人同时猛地向下一沉,陈青梧握剑的手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剑身在岩缝中摩擦出刺眼的火星!但两人凭借着卸岭力士的刚猛和摸金校尉的柔韧,硬生生止住了坠落之势。
“老陆!”张骁焦急地大吼,低头向下望去。只见陆子铭在冰阶塌陷时试图抓住旁边一块凸起的发光矿石,但那矿石竟异常光滑,他手上一滑,整个人继续加速向下坠去,眼看就要没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接住!”张骁目眦欲裂,几乎想也不想,将另一只手中的青铜古剑朝着陆子铭下坠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掷了下去!
沉重的青铜剑带着破风声急速坠落,精准地擦着陆子铭的肩膀掠过。陆子铭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潜能,求生的本能让他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青铜剑冰冷的剑柄!
下坠之势被青铜剑的重量猛地一滞。陆子铭双手死死抱住剑身,身体在空中剧烈摇晃,脚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他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到上方张骁和陈青梧紧紧相连的身影,以及陈青梧那柄深深刺入岩壁、正承受着两人重量并拖拽着他这把沉重青铜剑的古剑。剑身剧烈震颤着,发出濒临断裂的嗡鸣,火星不断溅落。
“撑住!”张骁低吼着,额头青筋暴起。他一手死死抓住陈青梧的手腕,另一只手试图在滑不留手的发光井壁上寻找着力点。
陈青梧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与冰冷的雪水混在一起。她紧握剑柄的手臂肌肉虬结,内力疯狂运转,试图稳住那柄承受着恐怖拉力的古剑。剑身与岩石摩擦的“嘎吱”声,如同死神的狞笑,在绚烂而冰冷的矿光中,显得格外刺耳。
下方,陆子铭抱着青铜剑,悬挂在无边的黑暗之上,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牵动着上方两人的心弦。他们暂时悬停在了这口被诡异光芒笼罩的竖井半空,下方是未知的深渊,上方是塌陷的断口,唯一的支撑是陈青梧手中那柄发出痛苦呻吟的古剑。冰冷的矿光照亮了他们脸上混杂着惊悸、决绝和一丝茫然的复杂表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