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光之代理人(1/1)
瓦勒里安把阵盘上一段直接划掉,重新画了一个圈:“这里加一个‘回音井’,让外拍先吃掉自己,再喂给刻痕者。”修伯特不解,瓦勒里安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人听见的,不是拍本身,是听见的自己......”
两人如同对圣学研究颇深的学者,就地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痛律处,他把导油配方减半,加大了“止痛粉”的投入比例,备注一行小字:“以苦止痛”。
修伯特皱眉:“止痛,不该是麻痹?”
“不是。”瓦勒里安摇头,“麻,是逃避;苦,是硬扛。我们要的不是睡过去,是醒着完成试验。”
他又增设了一个微小但关键的环节:在第六线落针前,让刻痕者自述罪与愿。
艾蕾娜恍然:“让他在痛里给自己找寻人生的定位。”
“是。”瓦勒里安合上册页,“没有名字的火会散开。有名的火会留存。”
这群人之前只是一群不显山露水的圣学者,如今在半神血脉凋零之际,以自己过去的经验,开始为光明教廷开辟了一条无人走过的新路。
修道院外的风像钝刀子一般,来回切割石墙。卡洛恩带人抵达地下典仪室时,胸口的旧痕仍在隐隐发热。他看了一眼阵盘,没再问具体的步骤,直接说道:“从我开始。”
“按序。”瓦勒里安拒绝了,“你有旧痕,先看着就可以了,不用着急这一刻。我需要一个空白的实验体。”
人群里,一个声线还带着少年尖意的声音响起:“我。”
说话的人薄得像纸片一般,眼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执着。他就是之前战场上总被塞琳按住后颈提醒“别乱冲”的那个见习骑士——伊利奥。
“我来。”他咽了咽口水,又重复一遍,怕别人没听清,声音也提高了少许,可能因为太过紧张,显得有些尖细“我来。”
卡洛恩正要劝说,却被瓦勒里安抬手挡开:“正好。空白的实验题,最接近真实。”
他看向伊利奥:“记住三件事。守拍;看光;别躲。”
伊利奥躺上碎台,冷得打了个颤。艾蕾娜把一条旧披风搭在他膝上,低声道:“怕就盯着我数拍。”
“嗯。”伊利奥点点头,又看了看卡洛恩的木腿,“队长,我要是叫了,你可别笑啊。”
卡洛恩笑了笑:“你叫,我跟着叫。”
歌律起。
第一条血线刻下去时,伊利奥几乎是本能地一缩——指头瞬间攥紧,艾蕾娜的指尖就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身子别躲。”
他咬住下唇,眼角渗出了眼泪。第二条线时,他开始跟着数拍:“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声音小得像蚂蚁的脚步,却异常沉稳。
第三条线,白金钉点在末端,伊利奥“啊”的一声,整个人像被剥皮的琴,弦一下全亮了。
“看什么?”瓦勒里安在他耳边问。
“……黑。”
“再看。”
“黑里有……一点点。”
“大声唱出来。”瓦勒里安的声线极低,“你唱,它就听得见你。”
合唱队下一个乐句提前半拍介入,回音井像一只缓慢跳动的心脏,给了少年一口能缓过来的气。伊利奥的痛,在节拍里变成了可数的单位;他不再四处躲闪,他开始等:等下一拍来,等下一线落后,等那个一点点的光,给他一个回应。
第四线,燃点生。
第五线,燃点稳。
第六线前,瓦勒里安按下手势:“停。”
石室陡然一静,只有烛火在“劈劈啪啪”。
“说你的罪与愿。”
伊利奥闭了闭眼,眼皮底下有一条青筋在跳。他张口,声音还在发抖:“罪……我贪生,还怕疼,想活着看世间的繁华;愿……我想活着,跟大家一起热闹,和他们一起在这乱世中活着。”
艾蕾娜的眼圈红了,卡洛恩的木腿“笃”地一声,像给这句话落了锚。
瓦勒里安把指头向下一压:“第六线——刻名。”
骨刻针在他胸口写下一小段极短的文字,不是圣语,是他自己的名字。银钩随之穿过,白金钉如星落槽,束律在这一刻锁合——燃点不再外溢,像一盏被正正放入盒里的灯。
伊利奥差点就哭了出声,他觉得自己胸口里被人塞了一枚小太阳,不烫,但光从里往外冒。
瓦勒里安却没让他起来,他伸出手掌,按在那枚燃点上,低声道:“唱。”
伊利奥照做。
声线慢慢拔高,不雄壮,不华丽,甚至还带着几分青涩的破音。可就是这破音,像新火咬住干柴,一口一口,直到“呼”的一下,整个石室的烛焰全都高了半指。
合唱队的嘴都张圆了,艾蕾娜忘了数拍——她看见墙上那尊缺鼻的圣像,在这一瞬,眼窝里亮了一下。
“记录。”瓦勒里安压住自己的手,“苦度七成六;自述有效;束律良。补充:主体在歌律中平稳,建议归类为‘歌驱型’。”
又是一段不明所以的话语,不过没有关心,他们此时的目光都望向了那个年轻的试验体。
卡洛恩没忍住,低低笑了:“小子,你以后一唱,别人怕是都得跟你拍子走。”
“队长你别笑话我……”伊利奥也笑出声来,“我刚才真不是想跑调,实在是太疼了。”
瓦勒里安把他扶起来:“很好。怕,是人的皮;不跑,才是人的骨。你唱的虽然跑调了,但是你人可没跑掉。”
仪式图经过三天三夜的调整,终于完成了第三稿。瓦勒里安把它钉在石壁上,钉进石缝的声响在地底回荡,像一只看不见的钟被敲了一下。
修伯特还是不安:“我们把痛变成了律,把歌变成了引,把血变成了油……这会不会太——”
“——像那群魔法师?”瓦勒里安淡淡地接,“而不是像神职者?很好。神给人的是方向,我们信仰神的路线各不相同。”他用权杖在阵盘边缘划了一圈,“路要有泥,有石头,有坑,有铺路的人。我们就是这条新路的铺路人。”
艾蕾娜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那……若有人想只唱,不刻呢?”
“也行。”瓦勒里安说,“唱到深处,身上自己刻出来,也行。”他转头对合唱队点了点,“你们先去睡。下一批,是骑士。”
卡洛恩把披风往后一丢,扭头对塞琳和玛拉:“你俩谁先?”
塞琳把断刃往石台上一搁:“我手稳,我来刻。”
玛拉瞪了她一眼:“你刻他,他就该一边笑着一边骂人了;我来刻,他还能顺便背两句圣简。”
“都闭嘴。”卡洛恩呵呵笑了一声,露出一点年轻时的劲,“听大主教的——。”
瓦勒里安看着这一群磨嘴皮子的人,眉梢也像石裂里钻出的一根草,悄悄往上挑了一下。他把权杖敲在地面上,最后一次、也是最重的一次:
“记住:我们不再求光——我们要做光的代理人。
人—歌—血—骨,从今夜起,闭环运行。”
石窟顶的裂缝里,月光正好落在阵盘中央,像一枚无形的印被按了下去。
烛火齐齐抬头。
远处的地面似乎也轻轻震了一震——像有无数人的脚,同时迈出了同一个第一步。
广场上,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气与焚香的甜香。血液与圣光交织,宛若一幅亵渎又圣洁的画卷。光明教廷的大钟响起时,残余的民众已被召集在破碎的城墙下,他们的面容灰白,却眼神炽烈。
“愿我的血,化作圣光的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