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重情重义(1/1)
这番话对崔题亦有所触动,他忽然抬脚,走了几步,至露台尽头,远眺山底下拄着拐杖络绎不绝上山的流民,似浸入沉思当中,不发一语。
潘令宁亦几步跟上他身后,望着他颀长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叹息一声说:“陈靖五岁便认识夙期公子了,若延朔党十几年前便已经有所谋划,这么多年,从无露马脚,乃至神通广大的皇城司也未曾察觉其踪迹?”
半晌之后,崔题道:“娘子之言,确有几分道理,那延朔党的确是近五六年才开始有所行动,确切来说,应该是近两三年动向才较为频繁,五年前他们也只是放出了一道谶言!”
潘令宁点头道:“我三哥,也是近两年,才着了道!”
“只是,娘子可有想过,那鬼樊楼可是盘亘十几年,鬼樊楼的建立,难道不正与延朔党相关?娘子可厘得清这当中的前因后果?”
潘令宁略一怔愣,似乎又被他堵住了,眼眸一转,她的确无法说得通。
崔题转过身来,眼眸微眯,带着无尽忧思与复杂情绪:“或者,娘子可还有其他证据作证?”
“我只是判断,那延朔党至今,并非群龙无首的状态,肃国公一死,民间针对相公的名誉诋毁,以及如今天灾异象之下,再度重提五年前对相公的谶言,皆自从相公掌权开始,一切皆扑向你而来。”
潘令宁叹息:“可见他们万分忌惮相公重拾新政。这等妖风妖党,哪里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呢?似乎那夙期公子死亡与否,也并未影响妖党的动向!”
崔题深深望着她万分纠结的模样,言语中透着淡淡的失望:“潘小娘子,你推测了许多,却仍不敢往要害之处深想而已。”
“嗯?”潘令宁抬眸,略微不解。
崔题忽然抬起手中的册子:“这《贺兰山图志》乃是温巡给你的?”
“正是!”
“政事堂已收到应天府尹和南京留守的保荐,因温巡通晓北契语、党项语,故而辟举他赴北疆榷场!”
“诶?”潘令宁双目微张,“他何时……他何时通晓番邦语言?”
“温巡,乃归正人李延的后人,不正是你揭露出来?”崔题挑眉。
潘令宁垂眸喃喃自语:“难怪……难怪他足以取得胡商的信任,让胡商几百里外帮他捎送物件!只是……只是他的这些才能……从未在我面前透露……”
“温巡那些你所不知晓的事情,你也未必都看得清!”崔题此时看着她的眼神,唯有悲悯,那一丝心痛的情绪早已被他深埋在禁地当中。
潘令宁垂着头,不敢与他直视,又小声说道:“那……朝廷,已准许了保人对他的辟举?”
“天子圣心难测,如今对归正人李延案子是否重审又有了新的考量,这案子一直压着,故而,归正人的后人,也未必得到重用!”
“那么……朝廷驳回了保人对他的举荐?”潘令宁终于才敢抬眼,忐忑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她心底对温巡仍是心疼,忍不住唏嘘。
天子的反复无常,她也领教过了,温巡乃至故去的温父,这么多年不就是攀着先人李延得以平反?却总是看得到希望时,被情绪不定的天子,如踩碎蝼蚁般轻轻地碾成齑粉。
“所以,他把这本图志捎给你,让你呈交于我,乃是示好之意?他便这么迫不及待想去北疆?
“那北疆,如今可不太平!北契增加岁输不成,违背先帝与契国国主签订的盟约,频繁打草谷,而青州如今因为灾荒而动乱,已有几股乱民按捺不住动乱之势。
“他一个文弱书生,便这么着急去北疆,甚至不惜展现深藏已久的,精通番邦语言的才能?”
潘令宁欲言又止,哑口无言,可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道:“那《贺兰山图志》,他信中告知我,曾记载五代时各国疆域变化,乃至燕云十六州归属变动,将来若两国再起纷争,可作为背书,以及帮助证正统来源。
“我想着,如此重要的图集,不只是延朔党想要,崔相公和太子,应当也想要,故而才交给你……他既然肯把图志交出来,多少证明心已诚……”
崔题淡漠地垂下眼帘,不想与她关于温巡的问题再起争执,毫无意义,只说道:“多谢!只不过……太子已经往往北疆去了,不论青州,还是榷场的问题,都将得到处理,温巡的调令希望,只怕要落空!”
“诶?太子不在南方,去了北疆?何时的事情?那么陈靖是否也……跟着一同去了?我今晨,才替陈伯父给她捎了书信,往潭州去……看来,只怕又收不到了……”
“约莫五六日前已动身了,某也是朝会之时,听闻陛下提及太子的奏章!”
潘令宁惋惜叹息:“朝中的奏章,自是比民间的书信来往更快。”
陈靖本跟随太子南巡本就居无定所,要给她寄信十分困难,陈伯父体况堪忧,若是联系不上陈靖,也不知等她归来之时,可还能见到陈伯父了?
她又陡然抬头殷切地望着崔题:“她何时到青州?我再给她捎一封信,或者……崔相公与太子通信之时,可否帮忙向陈靖转达,陈伯父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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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题忍俊不禁:“潘小娘子,太子是储君,陈靖只是身旁随行的末流护卫。”
潘令宁蹙眉,略有恼意:“即便身份尊卑不同,难道……便不能代传一句话么?”
“崔某想传达的是,娘子过于重情重义,实则,轻易被外界琐碎的情谊所拖累,反而未必实现你心中的大业。对于陈靖、温巡等人,明知他们身份存疑,你也总是劳心劳力,不肯放手。”
潘令宁不甘受到指责,语气冷淡:“这便是我与崔相公的不同了,人虽然可以理性明知,但若少了感性,便也少了人性。温巡与陈靖,皆陪伴我走过特殊的日子,若非证据确凿,我又怎么能轻易人云亦云,否定了他们?”
崔题轻轻点了点头,陡然想起早在歙州驿站之时,她遭劫匪掳掠,奔到他面前求助,彼时的他,几经磨难和贬谪,已看破人情冷漠和世俗红尘,在救与不救之间模棱两可。
而她,即便经历了鬼樊楼,仍旧保留最质朴的初心。
他与她,基于出身、认知、乃至品性抉择,的确有许多的不同,纵使有些交汇之时,但更多的还是分道扬镳。
这些日子,他愈发觉得自己,曾经自己实乃过于强求了。
便在崔题打算道别结束两人的对话,潘令宁忽然脉脉赤诚、望着他道:“我对崔相公,亦重情重义,只是您经历的事,比之我等艰难十倍,以我的能力,仍未寻到好的法子,足以帮助您,可是我也未曾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