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陵迷雾之死城中的脉搏(1/1)

寒风裹挟着硝烟和焦糊的尸臭,刀子般刮过南京残破的街道。沈知白背着裴砚之沉重的身躯,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左肩的枪伤被粗糙的绷带草草包扎,每一次颠簸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温热的血正透过布料,濡湿了她本就破烂不堪的里衬衣裙。冰冷的汗珠混着灰尘,从她额角滑落,刺得眼睛生疼。

身后,裴砚之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后颈,那温度灼得她心慌。他破碎的衬衫下,那被层层纱布包裹的致命伤口,正无声地吞噬着他的生命力。澄渊铜锁被她用布条紧紧缠在手腕内侧,紧贴着脉搏,冰冷的金属质感下,那微弱却固执的搏动仿佛成了支撑她前进的唯一力量。

她必须找到一个地方,一个能暂时避开寒风、炮火和日军刺刀的地方,一个能让她处理伤口、让裴砚之得到片刻喘息的地方。

眼前是地狱的景象。倒塌的房屋像巨兽的残骸,断壁残垣间散落着各种杂物:翻倒的黄包车轱辘还在徒劳地转动,散开的包袱皮里露出半件婴儿的襁褓,沾满了污泥和暗褐色的污迹。烧焦的房梁不时发出“噼啪”的爆响,腾起一股股呛人的黑烟。更刺目的是那些凝固在石板路上的、大滩大滩暗红色的血迹,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死寂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或是垂死者无意识的呻吟,撕扯着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沈知白避开火光通明的大路,在狭窄的巷弄和倒塌的院墙阴影中穿行。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响:远处沉闷的炮击,近处瓦砾滑落的窸窣,还有……越来越清晰的、杂乱的脚步声和绝望的哭喊!

转过一个街角,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下关码头附近的一片废弃货场。但此刻,这里已不再是空旷的场地,而是变成了人间炼狱的入口!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动着,挤满了整个货场,一直蔓延到浑浊的江边。成千上万!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哭声、喊声、咒骂声、哀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冲击着沈知白的耳膜。

“船!船来了吗?”

“让开!让老人孩子先走!”

“我的孩子!谁看见我的孩子了?!”

“东洋鬼子要打过来了!快跑啊!”

人群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互相推搡、践踏。有人摔倒了,瞬间就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潮淹没,只留下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江边停着几艘破旧的小火轮和木船,早已严重超载,甲板上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船帮几乎要没入浑浊的江水。船下,无数双手臂疯狂地伸向船舷,哭喊着、哀求着,希望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维持秩序的少数几个警察和伤兵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他们的声音在绝望的洪流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这就是难民潮!南京城破前夕,试图逃离这座死城的最后希望,却更像是一场通往地狱的集体葬礼。

背着裴砚之的沈知白,立刻被这股汹涌的人潮裹挟了进去。巨大的推力从四面八方传来,让她站立不稳。腐烂、汗臭、血腥、还有粪便的恶臭,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直冲鼻腔。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一个披头散发、眼神涣散的老妇人嘶喊着:“姑娘!看到我孙子了吗?这么高!穿蓝布褂子!”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沈知白的皮肉。

“滚开!”旁边一个壮汉粗暴地推开老妇人,死命往前挤,撞得沈知白一个趔趄,肩头的伤口剧痛传来,眼前阵阵发黑。背上的裴砚之身体猛地一沉。

不能停!更不能被挤倒!一旦倒下,她和裴砚之瞬间就会被踩成肉泥!

沈知白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醒。她猛地吸一口气,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不再试图对抗人潮,而是像一条滑溜的鱼,顺着人流的缝隙,利用身体的柔韧性和对重心的精妙掌控,在推搡挤压中艰难地寻找着前进的空隙。她左突右闪,避开疯狂的推搡,用肩膀和手肘格开挡路的障碍,每一步都踩在混乱的节奏点上,竟奇迹般地逆着人潮,一点点向货场边缘、靠近江堤的一排破败库房挪去!

“呃……”背上,裴砚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剧烈的颠簸和挤压显然牵动了他致命的伤口。

“坚持住!马上到了!”沈知白嘶哑地低吼,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给自己打气。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几十米外一个半塌的库房,那里门板歪斜,洞口漆黑,似乎无人注意。

突然!

“砰!砰!砰!”

清脆的三声枪响,如同死神的丧钟,瞬间压过了嘈杂的声浪!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惊恐的尖叫陡然拔高!

“趴下!都趴下!”

“皇军有令!所有人原地待命!违者格杀勿论!”

生硬的中文吼叫声伴随着皮靴踏地的声音从货场入口传来!几道刺眼的摩托车灯光柱粗暴地撕开夜幕,照在混乱的人群上!穿着土黄色军服、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的日本兵出现了!他们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枪托狠狠砸向任何动作稍慢的人。一个试图冲向江边的中年男人被一枪托砸在太阳穴上,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瞬间被混乱的脚步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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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杀开始了!或者说,是更有效率的“秩序整顿”!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爆炸!原本就混乱的人群彻底失控,哭喊声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人潮如同炸了窝的马蜂,疯狂地向各个方向奔逃、冲撞!

沈知白心头警铃大作!她离那半塌的库房只有不到二十米了!但这最后二十米,在彻底疯狂的人潮和逼近的刺刀面前,如同天堑!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被后面的人猛地推倒,尖叫着摔向沈知白脚边。沈知白本能地想伸手去拉,但背上裴砚之的重量让她身体失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这边!快!”

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从斜刺里响起!同时,一只沾满污泥、骨节粗大的手猛地抓住了沈知白的手腕,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将她连同背上的裴砚之,硬生生从疯狂奔逃的人潮中拽了出来!

沈知白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撞进了一个狭窄的、散发着浓重鱼腥和腐烂木头气味的缝隙——那是两排库房之间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堆满破烂箩筐和废弃渔网的死胡同!

拽她的是一个身材矮壮、穿着破烂棉袄、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他脸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正渗着血丝,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和警惕,死死地捂住沈知白的嘴,另一只手指了指外面,示意噤声。

胡同口外,人潮的奔逃声、日军的呵斥声、零星的枪声、绝望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交响曲。几道晃动的手电光柱偶尔扫过胡同口,照亮飞舞的灰尘。

“谢……”沈知白刚想低声道谢,络腮胡却猛地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惊恐地看向她背上的裴砚之,又飞快地扫过她肩头渗血的绷带,最后落在她沾满血污和污泥的脸上,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在这个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地狱里,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催命符,更何况是带着重伤员、明显有战斗痕迹的陌生人!

络腮胡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里鼓鼓囊囊,似乎别着一把柴刀之类的家伙。

空气瞬间凝固,充满了无声的杀机。沈知白全身肌肉绷紧,手指悄然摸向藏在后腰的、那把从未来带过来的陶瓷匕首。她不能信任这个人,但此刻动手,外面的日军立刻就会被惊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唔……水……”背上,裴砚之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干涩的呓语。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沈知白颈侧,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这声无意识的呓语,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络腮胡摸向腰间的手顿住了。他看着裴砚之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身上那被血浸透的、触目惊心的绷带,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紧锁的眉头和痛苦的神情。那眼神中的凶狠和警惕,如同冰雪遇到了阳光,竟一点点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兔死狐悲的哀伤和……一丝犹豫的怜悯。

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摸向腰间的手也垂了下来。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着沈知白,用口型说了一个字:“走。”然后指了指胡同深处。

沈知白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但警惕丝毫未减。她朝络腮胡微微点头,不再犹豫,背紧裴砚之,侧着身子,踩着脚下湿滑黏腻的垃圾和腐烂的渔网,艰难地向死胡同深处挪去。

络腮胡警惕地守在胡同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胡同的尽头被一堆倒塌的砖石和朽木堵死了,散发着浓重的霉味。这里似乎是库房的后墙,形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死角。沈知白小心翼翼地将裴砚之放下,让他靠坐在冰冷的砖墙上。她自己也脱力般地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络腮胡也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蹲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依旧保持着警惕的距离,但眼神中的敌意已经消散大半。

“你们……惹上东洋人了?”他压着嗓子,用浓重的南京本地话问道,目光扫过沈知白肩头的枪伤。

沈知白没有直接回答,她迅速检查裴砚之的状况。他的呼吸更加微弱,嘴唇干裂起皮,胸口的绷带再次被鲜血浸透,那暗红色的范围正在扩大。高烧似乎更厉害了,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撕开绷带一角,倒吸一口冷气——伤口边缘焦黑的组织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向周围健康组织蔓延的暗紫色!纱布下,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蓝光在组织深处一闪而逝!

龙脉能量的侵蚀在加剧!磺胺粉和包扎对这种来自时空层面的创伤毫无作用!

绝望再次攫住了沈知白的心。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腕上的澄渊铜锁,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必须找到药!更有效的药!或者……找到韩玉书!只有他可能知道如何对抗这种侵蚀!

“我需要药!消炎的,退烧的!还有干净的布和水!”沈知白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络腮胡,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救救他!他快不行了!”

络腮胡看着裴砚之惨烈的伤口和濒死的状态,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外面日军的吼叫声和零星的枪声提醒着他们处境的危险。

“这附近……有个地方……”络腮胡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犹豫和恐惧,“以前是洋行的货栈……后来被……被一帮人占了……他们手里……可能有药……但是……”

“但是什么?”沈知白追问。

“但是那地方……邪性!”络腮胡的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前几天……几个想进去偷东西的……都没出来!有人说……里面闹鬼!还有人说……是东洋人的……秘密地方!”

废弃洋行货栈?闹鬼?日本人的秘密据点?沈知白的心猛地一跳。混乱的占领区,这种鱼龙混杂、无人敢去的地方,反而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东西!也可能是……陷阱!

“在哪里?”沈知白斩钉截铁地问。就算龙潭虎穴,她也必须闯一闯!裴砚之等不起了!

络腮胡看着她眼中不顾一切的决绝,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裴砚之,最终重重地点了下头:“我带你去!但……只能指路!那地方……我死也不进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那个地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