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新稷纪元,旧舟归烬(1/1)

海面恢复平静并非一瞬的宁息,而是带着令人窒息的沉缓。

狂涛退去,血色海雾却久久未散,像一张巨大的幕布,笼罩着孤屿残骸。

岩壁早已被浪头拍碎,只剩参差的礁石裸露在潮水间,仿佛一堆堆未及入土的白骨,随波摇晃。

密卫们呆立在岩石之巅,浑身溅满血水与盐雾,眼神空洞。

数息之前,他们还看见昭和在烈焰中挺立,而此刻。

天地间已没有她的影子,只有一抹消散的火痕,像是被夜海吞没的孤灯。

风声呜咽,夹着哭腔。有人终究忍不住,跪倒在碎石间,额头磕得血流不止,嘶声喊道:

“殿下!”声调被潮声撕碎,却仍传出数百丈远,像是在这片荒寂的海域里回荡。

朴野仍未动,他双手死死抓着残岩,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神空洞地望着海雾。

海风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可他却像一具失魂的雕像。

只在唇间无声呢喃:“孽壳……孽壳……”那声音已听不出敬畏还是绝望。

天际的云层逐渐合拢,残阳坠入海面,最后的赤光被黑潮吞没。

夜幕笼罩,唯有海风裹挟着余烬的气息,带着焦灼与腥咸,一点点渗入人的骨血。

密卫统领终于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眶通红,嗓音嘶哑:

“昭和殿下……以孤火祭骨,守了此疆。她……不能白死!”

话音一落,所有人胸口仿佛被重重击中,心头积压的压抑与悲痛,在这一刻化作一股沉沉的力量。

他们齐齐跪下,额头叩向湿冷的礁石。浪涛拍击声中。

跪拜的身影宛若一列列沉默的碑石,在昭和化为火光的方向肃立。

——

与此同时,王城。

夜色深沉,宫阙如沉睡巨兽,檐角挂着寒铁风铃,随夜风摇曳,发出清冷的声响。

宣室内灯火通明,却无人敢高声言语。

大殿正中悬着一幅巨大的山海图,图卷上墨色翻涌,宛若潮水欲溢。

一名侍臣快步而入,衣袂未干,面色苍白,单膝跪地,高声禀报:

“启禀陛下,北荒孤屿孽潮……已被昭和殿下以禁焰镇灭!”

殿上霎时一静,所有人屏住呼吸。半晌,群臣中传来一声低沉的惊呼:

“镇灭了?孽潮……竟真能被焚熄?”

可侍臣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的血色尽数褪去。

“殿下……殿下以身为引,焚羽祭骨,已……已殉。”

“什么——!”殿中顿时炸开。

有人猛然站起,袖袍扫翻案几,玉简跌落在地,碎裂声如惊雷。

有人双手颤抖,捂住额头,不敢置信。

玉阶之上,帝王端坐。

他的面色苍白得如同覆了一层蜡色,唇瓣抿成细线,指节死死扣在龙案边缘。

殿中轰鸣的喧哗声,似乎都被隔绝在远处,只余下心口沉闷如鼓的搏动。

昭和——他最倚重的女嗣,竟在孽潮中以火自祭。

“昭和以孤火殉国,诸卿皆记下了吗?”帝王的声音极低,却带着难以抗拒的冷意。他缓缓起身,袍角拖地,沉重如山岳压迫。

群臣齐齐跪倒:“谨记。”

“既记下了——”帝王眼神如寒锋掠过全殿,“便给孤记清楚,孽潮之殇,朴氏有责!”

话音一落,大殿外传来铁甲摩擦声。数十名金吾卫齐齐踏入,森冷的戈矛在灯火下闪烁寒芒。

“传朴氏一族,即刻问罪!”

众臣面面相觑,心底俱是一震。孽潮的真相,远为外人所知。

可昭和已为此殉身,帝王势必要在朝堂上立威,不仅是清算朴氏,更是借此昭告天下——

大宁皇嗣,尚有火骨可燃,尚有人可为四海赴死。

夜风从殿门灌入,吹散烛火,影子在墙壁上颤动,仿佛一道道鬼影。

有人暗暗吞咽口水,心中却已明白:从此夜起,皇嗣之争将彻底改写。

——

北荒海域的风浪依旧未平,昭和的余烬早已散去,但那片孤屿,已被后世铭刻为“焚骨岭”。

密卫们护着残存的碎石与火痕,默立许久,终将那片赤土装入锦囊。

“回京。”统领沙哑开口。

“是。”

他们的身影缓缓隐入海雾,像是背负着千钧重担的旅人,一步步远去。

海浪声渐远,唯有血色残痕,在夜海深处久久未褪。

——

王城内,风声呼啸,铁铃声声。昭和的死,已如重锤,砸向了皇嗣的根基。

有人在暗影下冷冷一笑,低声自语:

“火骨既殉,孽潮既熄……那下一步,便轮到血脉的清算了。”

烛火摇曳,仿佛预示着更深沉的风暴,正从四海八荒,缓缓逼近。

王城的夜幕没有完全散去,朝阳未升,大典便在晨钟之前开始。

宫阙四门皆开,金吾卫持戈而立,长街两侧布下铁索与戟矛,森冷森然。

街道上铺着厚重的黑毡,仿佛一条血色刑路的映照,引向正中的丹陛。

清晨的风格外寒冷,带着夜海归来的潮湿与腥咸,吹过王城高阙,卷动檐角风铃。

殿前的铜炉里焚起祭火,火光明亮却不温暖,反而映得群臣的面色愈发惨白。

鼓声如擂,沉沉震人心魄。

“宣——朴氏一族!”

内侍的嗓音高亢而尖厉,划破了压抑的氛围。

随着铜门缓缓推开,朴氏长房与支脉的族人们,被一队队铁甲军士押解而入。

他们的衣冠并不整齐,多数是匆忙披挂而来,甚至有未及换下夜衣者。

铁链铿锵,将他们的手腕一一锁住。

脚步声在殿前的黑毡上沉闷回响,每一步都似踏进了众臣的心口。

“罪族朴氏,孽潮守疆不力,致昭和殿下孤火殉国!”

宣告声落下,殿前寂静无声,仿佛所有呼吸都被夺走。

朴氏族长颤抖着上前,额头抵地,声音沙哑:“臣……臣愿以一族之罪,谢殿下于天灵。”

然而帝王自龙案之后缓缓起身,眼神漠然。

他穿着玄色龙袍,袖口绣着赤焰与山岳,威压如山。

声调冷厉无情:“谢?孤要的不是尔等谢罪,而是血的代价!”

殿上群臣俱惊,心头一震。

有人偷觑一眼,只见帝王的目光冷冷扫过全殿。

落在朴氏长房的幼嗣身上,那孩子不过八九岁,尚不知何事,只是惊恐地躲在母亲怀中,瑟瑟发抖。

一瞬,许多人心头微微一颤——帝王这是要连根拔除,借昭和之死,彻底敲碎朴氏在军政中的根基。

“传旨:朴氏长房,削爵夺田,幽禁三世!其余旁支,逐出禁军,不得再掌锋兵!”

金口一开,殿中一片死寂。朴氏一族如遭雷击,族长颓然倒地,额头重重叩击石阶,血迹溢出。

“陛下——昭和殿下殉火之责,虽朴氏未能守疆,但孽潮非人力可控,望陛下宽恕,留朴氏一线血脉……”老臣哀声叩首,泪声俱下。

帝王的眼神中没有半点波澜,他只是缓缓抬手,示意金吾卫将朴氏众人尽数押下。

殿上,空气凝滞如铁。群臣默然低头,不敢再言。

只有几道视线,在暗处彼此交织。

宁凡站在人群之中,眼眸低垂,神色似悲似冷。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指甲嵌入掌心。

昭和殉火,他未能亲眼见,却已知那火光是何等沉重。

此刻,父皇的冷酷与算计,昭然若揭。

另一边,宁渊的目光却闪过一丝阴鸷。他似乎在等这一刻,等朴氏的倒塌,给他登堂的机会。

他看向宁凡的背影,眼底深处掠过一抹复杂的火光。

而在更隐暗处,一位着素衣的宫女悄然低首,袖口中藏着一片火羽残痕。

她的眼神比火光更冷:血脉之争,才刚刚开始。

——

典仪之后,宫城的空气愈发凝重。大殿外的风,卷着金铃撞击声,似一声声敲击心魄的丧钟。

御书房中,帝王独自伫立,手抚着桌案上一卷奏疏,眼神冷沉。

昭和的殉火,远不止是一个女嗣的离去——这是大宁火脉的警钟,是血脉焚尽的先兆。

“火若不续,大宁必将随之熄灭。”

他低声自语,目光却越过窗棂,望向天际那一抹尚未散尽的赤光。

昭和用火焚祭,换来的是孽潮一时的熄灭,也是王城权柄与血脉之争的彻底爆发。

王城的晨雾久久未散,浓白如纱,笼罩在宫墙与街市之间。

昨夜的问罪大典已传遍朝野,风声未定,却已化作刀锋,割得人心惶惶。

街头巷尾,茶肆酒楼间皆在低声议论。

“朴氏一族,竟真被削爵幽禁?”

“谁说不是?长房三世皆禁于宗庙,旁支更逐出锋兵,此后恐难再有翻身之日了。”

“陛下此举,既为昭和殿下雪冤,也是杀鸡儆猴吧!”

言语虽轻,却藏不住惊惧。许多人说着说着,便噤了声,唯恐多言惹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