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血舟衔碑,玉碟吞烽(1/1)
北门的号角声像一枚突兀的石子,砸进这片死水般的宫廷空气里,荡起层层涟漪。
长廊下的侍卫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有人迅速低声呼号。
甲胄相撞的声音在风雪中连成一线,像是某种预设好的机关被触发。
宫墙上原本懒散巡逻的甲士开始收拢队列,长戈与弓弩一一
举起,矢羽在风雪中闪出锋芒的寒光。
雪粒贴着他们的面颊横扫而过,凝在眉睫,像是在他们的眼中覆上了一层银霜。
宁凡没有立刻动作,他像一块被风雪打磨得平滑的顽石,纹丝不动,只在心底默数着号角的节拍——
那是一次长鸣,两次急促,紧接着三声间隔均匀的短促音。
每一次吹响,都是暗中约定的讯号,背后牵动着几条暗线。
苏浅浅的指尖轻轻压住袖口的内衬,那是一片极薄的丝质布料。
里头藏着一截指长的乌木管,雕刻着极细的蔓纹。
她的心口涌起一种近乎灼热的感觉——那是她带入宫的最后一件“工具”,原本只打算在生死之间用一次。
廊外的风更狠了,檐下的铜铃被卷得疯狂摇摆,叮咚声急促得像催命的鼓点。
积雪从屋脊滑落,砸在地上溅起一圈白雾,连空气中都多了湿冷的窒息感。
“是他们?”苏浅浅的声音几乎被风雪掩去。
宁凡的眼神没有转过来,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是。”
随即,他终于动了——只是抬脚向前一步。
便让廊下的两名侍卫不自觉地收紧了手中的长戈。
他并未急行,而是像与时间赛跑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猎物进入最后的射程。
宫门方向传来更清晰的马嘶与金属摩擦声。
那是大型投石机的滑轨在雪中被推开的声音。
守门的将领高声呼喝,语调里带着寒铁般的杀气,命令手下封锁内外通道。
苏浅浅察觉到,这场变局正在比她预想的更快地逼近——
不是静水深流,而是骤然决堤的洪流。
第一声弓弦的震颤,在风雪里显得极突兀——箭矢划破空气,带着细碎的雪屑。
狠狠钉在长廊正前方的石柱上,木羽还在微微颤动,像是指向某个不可回避的方向。
“戒备!”一名甲士低喝,声音被风卷散,却仍透着杀意。
北门方向,黑影渐渐逼近。
那是一列披着兽皮斗篷的骑兵,他们的马鬃和盔顶都覆满了积雪,在雪幕里宛若一群从冰原深处奔出的荒魂。
铁蹄踩过的地方,雪被碾成了赤褐色的泥浆——那颜色让人分不清是土,还是血。
守门将领拔刀,长声命令弓手搭箭。
弓弦在寒风里紧绷得像要断裂,箭羽的寒光映在甲士的面甲上。
仿佛在每个人的眼中都点燃了一簇阴森的火。
宁凡依旧站在廊下,脚下的雪早已被风吹得斑驳。
他的目光透过风雪,牢牢锁住那列骑兵的最前一人。
那人戴着低垂的兽皮兜帽,看不清面容。
但马背上挂着的铜铃与长戟的形制,却让宁凡的眉峰缓缓压下——
那是北荒旧军的制式装备。
苏浅浅悄然退后半步,借着廊柱的掩护,将袖口的乌木管轻轻转了个方向。
她的指尖微凉,却有一股细微的麻感顺着脉络往心口爬——
这意味着,她随时可以启动那道“后手”。
风雪愈发急促,像无形的手在推着双方逼近。
突然,最前那名骑兵猛地抬起长戟,戟尖一抖,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吼——
整个骑列如同撕裂雪幕的刀锋,直直朝宫门杀来。
守门的弓手齐齐放箭。
空气中骤然充满破风的尖啸与金铁的撞击声,箭雨在雪中交织,瞬间将前排三匹战马击翻在地。
蹄声、怒吼、兵器的撞击混在一起,如同暴雪中炸开的雷声。
宁凡的眼神终于收紧,低声对苏浅浅道:“该动了。”
宫门前的石阶,被鲜血与雪水混成的暗红染得斑驳,流淌到下方的排水沟里,发出细细的冰裂声。
战马嘶鸣着冲撞护栏,溅起的雪沫打在甲士的面甲上,瞬间结成一层薄霜。
宁凡没有立刻拔刀,而是顺着廊下的阴影向左疾行。
靴底踏过积雪时发出低沉的“咯吱”声——那声音在乱战的轰鸣中并不显眼。
却在他耳中像是每一步都在踏在时间的脉上。
苏浅浅紧随其后,斗篷下的手已悄悄扣住了乌木管的底端,袖口随着奔行微微掀开,露出一抹暗红的丝绦。
那丝绦似乎吸收了周围的寒气,纹理间隐隐泛出不正常的温度,如同一条潜伏的细火蛇。
前方,一名北荒骑兵已翻下马,手持短斧闯入石阶,斧刃在风雪中卷起白光,径直劈向挡路的甲士。
护门兵迎刃格挡,火星与雪花一同迸溅,映得两人面甲上的眼孔幽幽发亮。
风声夹杂着喊杀,仿佛整座宫门成了一口巨大的战鼓。
每一次兵刃相击,都是一记闷响的鼓点,将所有人的血流催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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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凡抬眼看向北门城楼上的箭楼,那里原本该有的旗幡此刻却空荡荡的。
只剩铁架在风中摇晃。眉心一紧,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有人在提前切断了传令。
“绕到内廊,封住东偏门!”他压低声音对苏浅浅道。
苏浅浅点了点头,脚步如同一只掠雪的白狐,转身没入另一道廊影。
她的身影在雪幕里几乎融化,只留下一串细而浅的足印,被随之而来的风迅速抹平。
宁凡则直奔正阶,手中短刀出鞘时发出极短的金鸣,被风一吹便消失不见,只余下一道寒光劈向试图冲入的骑兵。
刀刃切开皮甲的同时,那骑兵胸口的铜铃猛然一震,发出极轻的一声“咚”——
像是某个古老的回响,从风雪深处传来。
他心中一动,但未有停顿,反手将那人推下石阶。
风更紧了,雪粒打在面甲与刀刃上,发出细密的敲击声。
如同无数看不见的指节在催促着这场混乱的进一步爆发。
内廊比外阶更阴冷,积雪被屋檐遮住,大半化作薄薄的冰壳,踩上去便会发出碎裂的脆响。
苏浅浅行走其间,像是在一根被风悬起的细弦上,步步都悬着心。
她的呼吸在面纱后化作一团细雾,随风向后散去。
廊下的木柱被岁月与寒气侵蚀得发黑,纹理深处结着细小的冰针,映出她经过时的一瞬剪影。
东偏门就在前方,漆黑的门扉上覆着一层冰霜,门钉隐约可见手掌大小的爪痕——
那不是野兽留下的,而是急切推门的指节刮出的痕迹。
她蹲下,指尖触到那道痕时,冰屑微微发凉,却透出一丝不正常的温热。
“有人……刚走过。”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冷色。
突然,廊后的阴影里传来轻轻的一声——
不是脚步,也不是风声,而像是丝绦在木面轻拂的摩擦。
苏浅浅的右手缓缓抬起,袖口的暗红丝绦微微颤动,仿佛感知到了同类的呼息。
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沿着冰壳向前一步步挪去,左手悄无声息地将乌木管横在身侧。
廊下,一支燃着的油灯在风口摇晃,灯火像被看不见的指尖拨弄,忽明忽暗,拉长了柱影。
这时,一只手从柱影背后探出——指节苍白,甲缘泛着微蓝的寒色,像是从雪地里直接伸出来的。
手腕处,隐隐绣着与她丝绦同样的火纹。
苏浅浅的心口猛地一震。那是姒族的血脉纹路,但形制极古,早在她所知的典籍中便已绝迹。
“你是……”她刚开口,那只手便倏地缩回,伴随着极轻的衣摆擦地声,转瞬没入廊尽头的阴影里。
她追了上去,冰壳在脚下裂成细碎的纹路,如同一张被迅速撕开的地图。
风从廊尽头涌入,将她斗篷掀起一角,露出那抹暗红丝绦——
它此刻微微发热,如同一缕被唤醒的旧火。
与此同时,外阶上传来宁凡低沉的呵斥声,紧接着是兵刃交错的沉响。
内外两处的动静交织成一体,像是同一曲骤然加快的战鼓,催着这场混乱奔向未知的临界。
外阶之上,风声裹着喊杀,仿佛从高空猛砸下来。
宁凡立在阶前的青石上,肩甲上覆着薄雪,刀锋在冷光下映出一条凌厉的弧。
石阶下的士卒正在与数名黑衣人缠斗,那些人身形灵巧,刀法短促而狠。
像是早已摸清了宫阶地势,专挑兵力最薄处下手。
宁凡眯起眼,视线穿过乱舞的刀光,捕捉到黑衣人背上的弯弧纹样——
那不是普通刺客的标记,而是南荒旧部的符纹。
“南荒……竟在此时插手。”他低声咬字,刀锋一抖,将逼近的一人肩骨挑裂。
反手一推,敌人便被甩入阶下的雪中,溅起一片细白的粉雾。
他抬眼间,余光瞥见内廊尽头的斗篷一闪——是苏浅浅的身影,正坠入深处阴影。
宁凡心头一沉。
外有南荒死士,内廊又现诡影,这分明是内外夹击的布局。
“封左翼,护内廊!”他沉声喝令,声音穿透风雪,直压到最里侧的卫士耳中。
几名亲兵立刻挤出乱战圈,持盾向廊口收拢。
然而,风雪像是被有意驱赶,猛地加大,打乱了阵脚。黑衣人趁机逼近,刀刃擦过青铜盾面,溅起细碎火星。
宁凡的刀锋再一次划出长弧,将两人逼退,但他的脚步,却不自觉地向内廊的方向偏移了一寸。
他知道苏浅浅的身法足以避过寻常杀手。
但廊内那抹古老火纹,让他隐隐担心——那并非她能轻易对付的存在。
内外的战声此刻像潮水般交叠,一波比一波更急。
廊内,苏浅浅的脚步声越来越轻,几乎融入风声;
阶上,宁凡的刀光与火星在夜色中交织,仿佛在撑开一条细细的生路。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低鸣从廊深处传出,像是古钟在冰雪下震颤。
宁凡心中一惊——那声响,他曾在七火钟苏醒之夜听过。
而这意味着——有某种旧火,正被唤醒。
幽深的光线已被风雪完全吞没。苏浅浅的呼吸绵长而细,掌心的汗渍沿着指缝滑落,被寒气瞬间冻结成一层薄霜。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前方那道幽暗的斗篷背影上——那人动作诡谲,不似全力逃窜,更像是在刻意引她深入。
墙壁两侧的壁灯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微弱的红光,从地缝、梁缝里渗出来。
像是某种潜伏在木石中的血脉,被悄然催活。
红光一闪一闪,与她的脉搏频率竟奇异地一致,让她心口隐隐发热。
她忽然停下脚步,指尖轻触腰间的细刃。耳中传来风雪裹挟的喊杀声——
那是宁凡所在的阶外战局,距离此处不过数十丈,却仿佛隔着一重深渊。
斗篷人似乎察觉她停下,缓缓转身。
那是一张被面具遮去大半的脸。
只露出下颌线与淡色的唇。面具上刻着古老的火纹,与她梦境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七条细线交汇于一点,仿佛要将一团炽焰锁入中央。
“姒族的后脉,竟落在了你身上。”对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隔世的回响。
“真可惜,你的血还未被唤全。”
苏浅浅的眸色骤冷,足尖一旋,整个人化作一道细影扑出。
细刃在廊内划开利落的风声,刀尖直指面具人的喉口。
然而刃锋在离颈寸许处,被一股看不见的热浪挡住,空气像被炽火扭曲,发出低沉的颤鸣。
她的虎口被震得发麻,脚下的木板甚至因那股热浪而轻微变形,散发出焦香的气息。
外场此刻爆发出一声巨响,像是盾阵被猛力击碎,紧接着便是宁凡的低吼与刀锋相交的脆响。
他已杀入廊口外沿,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却被数名南荒死士死死缠住。
面具人侧首,仿佛对外面的喧嚣视而不见,只在火光中轻轻抬手。
掌心的火纹随之亮起,一道纤细却凌厉的焰线骤然伸展,像一条锁链,直卷向苏浅浅的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