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脚下是虚的(1/1)

哈桑县行政办公楼,三楼小会议室。

窗外飘着细碎的雪沫子,屋里暖气烧得燥热。长条会议桌铺着洗得发白的绿呢子,两拨人泾渭分明。

蔡晓光坐在北机厂谈判团主位,深蓝中山装扣得严实,面前摊开厚厚一摞中/俄,文协议草案。他手指头捻着页脚,哗啦翻过一页,眼皮都没抬:

“第七款,界桩维护。我方负责东段,你方负责西段。每年开春联合巡检,坐标偏差超半米,当年租金扣百分之五。”

对面泛亚的首席代表,一个叫安德烈·伊万诺夫的红脸胖子,正拿格子手帕擦秃脑门上的汗珠。

他身边几个毛熊人交头接耳,俄语咕噜声像滚开的粥锅。伊万诺夫终于挤出个笑,腮帮子肉堆起来:

“蔡同志,半米太苛刻啦!冻土带,开化沉降,难免的嘛…”

蔡晓光“啪”地合上文件夹,硬壳砸在呢子布上闷响。他身子往前一倾,胳膊肘压住桌沿,光字片混不吝的劲儿透出来:

“安德烈同志,去年图门江东界碑,让你们的人往南挪了整整三公里!当我们眼瞎?”

他指头戳着桌面,一字一顿,“这回,半米就是半米。嫌苛刻?门在那边,不送。”

伊万诺夫噎住,脸涨得更红。旁边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毛熊人赶紧扯他袖子,飞快地低声翻译了几句。

胖子喉结滚动几下,抓起钢笔,在俄文文本上刷刷划了几笔,又推过一份中文补充件:“…加一条!联合巡检队,双方各出十人,雪地摩托燃料费…我们承担六成!”

蔡晓光扫了眼补充件,嘴角扯了扯。他从蔡挺凯抽屉里顺来的红蓝铅笔在纸上一勾:“燃料费小事。但雪橇犬的口粮,得用你们西伯利亚产的肉干。我们北疆的狗,嘴刁。”

现在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在商量细节,因为大的主体框架已在私下里谈好。现在也就做个样子,在微枝末叶处小争几句而已。

当在哄笑声里,双方代表埋头唰唰签字。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暖气片咕嘟的水响,且成了这历史性协议唯一的伴奏。

本来庄重严肃,且重大的,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租赁协议,就这样戏剧性的签字生效。

当蔡晓光和对方代表互换签字协议文本时,只有双方各自工作人员认真的拍了几张照片当作证据。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协议只有在双方实力对等情况下才能正常履行下去。

现在泛亚只想拿到这笔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每年五十亿的美金。而北机厂早就心旷那外东北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失土。未来……,让国力说话吧。

窗外,雪粒子扑打着玻璃,哈桑小城在铅灰色天空下静默如铁。

图门江工业区,热电厂冷却塔下

白茫茫的蒸汽像巨兽吐息,呼啦啦喷向铅灰色天空。周秉昆裹着军绿棉大衣,站在半人高的雪堆旁,听热电厂老厂长吼着介绍。

“…两台六千千瓦机组!全负荷!蔡书记从鹰酱佬手里抠下来的,为了工业园区日益增涨的电力需求配套……!”

老厂长吼得唾沫星子飞进胡茬,意气风发的指向还在建设的另一组新建机组,“还要再上码,要不!开春再有工厂投产,电还得拉闸!”

周秉昆仰头张望,眯着眼望那嘶吼的冷却塔。塔身斑驳的水泥面上,挂着几串冰溜子,被蒸汽烘化了尖儿,滴滴答答砸在雪地里,烫出一个个黑窟窿。

“计划上,缺口多大?”他问,声音被蒸汽轰鸣吞掉半截。

“至少一万五!”老厂长吼回来,巴掌拍得大腿啪啪响,“还得再上机组!我们也不需要新设备,毛熊那边来说过好多次,他们伊各尔电厂已停机,只要钱到位……他们立马拆设备!可外汇………,上面卡得太死。”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这设备国内也能生产……,你们不能只盯着国外货……。”

周秉昆弯腰抓起把雪,在掌心攥成个硬坨,“我们本意是从国外进来设备和技术,是加强自已技术储备和生产建设能力,不是让你们一直盯着国外设备。

设备性能差距有,但支持国产设备,就是支持国家建设……,外汇,不是这么用的。”他松开手,雪坨子砸在脚边,碎成粉。

旁边一个穿蓝布棉袄的建设兵团团长凑过来,脸冻得跟红萝卜似的:

“周司长,俺们三师农场,明年开荒指标下来了!二十万亩生荒!可这拖拉机…”

他搓着皴裂的手,“履带式不够,轮式的雪窝子陷死牛!能不能跟北机厂说说,先调五十台‘东方红’链轨车救急?钱…秋粮下来就结!”

周秉昆摸出烟盒,弹出一支“大前门”叼上。张建军划着火柴凑过来,火苗被风扯得乱晃。

他拢手点着烟,深吸一口,灰白烟雾混进漫天白汽,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我现在不是北疆的行政长官,你们一直在强调困难,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兵团团长尴尬一笑,“时间紧,任务重,习惯了找你求援”

他又说道“现在挖沟机昼夜不停!”团长跺着脚上的雪,“冻土层比铁硬!一炮下去崩不了脸盆大!”

“用蒸汽针。这是技术问题,己有了这样的技术”周秉昆吐出烟圈,看着它在冷风里瞬间扯散,“北疆煤矿不是有淘汰的蒸汽管道?截短了,烧红了往冻土里杵。比炮快。”

团长眼睛瞪圆了,一拍大腿:“中!俺咋没想到!”

在参观完工业园区,接见完各地管理干部后,和蔡挺凯坐在行政车向北疆行政办公楼回去的路上。

蔡挺凯忽然道“秉昆,你如果想在政界发展,那么最好下地方主政,你在京城发个文件。可文件…不如脚沾泥。”

他拍了拍周秉昆的大腿,“想走得远,得踩实了。现在,在京城…站得高,可脚下是虚的。是有天花板的。”

周秉昆心中一愣,但没接话。远处,一列满载原木的火车拉响汽笛,黑烟笔直地刺向低垂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