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大阪来客(1/1)

驻军基地后勤部,一栋新建的办公板房内。曹德宝正和几名后勤干部在核对入库物资和外派的业务员递交上来的订单。

窗户大风,呜呜作响,临海的风还带着咸味。

屋里就靠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皮煤炉子撑着热乎气,煤烟味混着室内香烟味,有点乌烟瘴气味道。

几张办公桌子拼成的“会议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记账本:这些是部分业务员递交上来的订单,驻军后勤部外销农产品的开端。

曹德宝穿着那身深蓝涤卡干部服,袖口蹭得发亮,领口松了两颗扣子,眉头锁得死紧,正拿着手里一本写得歪七扭入字迹的笔记本看着。

纸上墨点子混着汗印,那是稚内片区刚送来的单子,量太大,得赶紧调度卡车。他嘴角燎起个水泡,又疼又干。

“咚咚!”板房门被敲响,曹德宝喊声进来。

一股裹着海味的冷风直灌进来,吹得桌上记账本哗啦啦响。

进来的是铃木良子。脸蛋冻得像熟透的苹果,红得透亮,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里头烧着一团火。

她顾不得拍打身上沾的灰尘,进门就冲着曹德宝方向躹了一躬,腰弯得低低的,声音又脆又快,带着压不住的兴奋:

“曹科长!札幌第三片区那边,也成了!”

她直起腰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子前,从怀里掏出那个半旧的黑皮笔记本,宝贝似的拍得啪啪响,

“光大米!三吨!整三吨订出去了!还有白菜、土豆、大萝卜…喏!比上一区的单子还多。

全在这儿,门牌号、要多少斤两、订金收了没,写得清清楚楚!”

她哗啦一下翻开本子,指头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语速快得像爆豆子,

“您是没瞧见,那些主妇婶子们,一听咱的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三百块一公斤的上等米!商店里卖一千多!她们抢着登记,生怕晚了捞不着!

山货也走得好,都说那样品看着就味儿正,比城里干货铺子的强!”

她喘了口气,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和一种脱胎换骨的光彩:“我就按曹科长你教的,专挑那些日子紧巴的街区,找那些拎着空菜篮子、愁眉苦脸的主妇搭话。

话头儿一递过去,说咱这有又好又便宜的米面菜,她们眼睛‘唰’就亮了!都不用我多费唾沫!”

她刚说完,后面呼啦啦又挤进来七八个人,都是被曹德宝挑出来的年轻遗孤业务员。屋里顿时热闹起来,跺脚哈手搓耳朵的,七嘴八舌地报着数儿。

“曹科长,小樽那边订了一吨半米,八百斤土豆!”

“函馆的!米两吨二,白菜要疯了,三十筐!”

“我那片区老太太多,山货订得特别多,榛蘑猴头菇我都怕仓库会没货!”

一片嘈杂里,佐藤浩也闷不吭声地挤到桌子边。他还是那副木讷样子,脸冻得发青,眉毛头发都挂着霜。

他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个用厚油纸包了好几层的小本子,小心地解开绳子,把本子摊开在桌面上一个稍微空点的地方。然后,他就那么杵在那儿,眼巴巴看着负责登记的文书兵。

文书兵赶紧拿过去翻。本子上字迹工整得像刻出来的,一笔一划,门牌号、姓名、货物种类数量,分门别类。

最下面,是鲜红的指印,一个挨一个。文书兵边看边念:“稚内港西区…十八户…大米…两千一百斤…土豆…五百斤…小杂鱼干…要得多…嗯,都按了手印。”他抬头冲曹德宝点点头,“浩也这份,实在。”

浩也听见念完了,像是完成了个大任务,肩膀微微松了点,依旧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把油纸又一层层裹回本子上,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曹德宝看着眼前这乱哄哄却又生机勃勃的景象:良子兴奋发亮的眼睛,浩也那裹得严严实实的订单本,办公桌铺了满桌的订单笔记本,还有那业务员们。

他嘴角那个燎泡似乎不那么疼了,一股滚烫的东西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那声音有点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道,盖过了屋里的嘈杂:

“都听见了?米!菜!山货!还有人家找上门了!要多少?十吨起步!浩也,把你那稚内港的单子再给我看看!良子,札幌还能不能再挖挖?文书!赶紧的,把新单子汇总!卡车!卡车得加派!都动起来!咱们的‘新战场’,开张了!”

夜幕降临,在驻军不远处小镇的一个居酒屋内,这是驻军帮一个遗孤家属开办起来的小酒馆。

里面正热闹着,门口又传来动静,还夹杂着几句带着浓重关西腔的日语。

高桥明带着曹德宝走进了这家居酒屋。他头发被吹成了鸟窝,脸上却红光满面,带着点压不住的得意。

他朝着居洒屋最里头,两个穿深色和服、外面罩着厚实羽织的男人。这两人一看就和居酒屋里其他人不一样,衣服料子讲究,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谨慎,正不动声色地慢慢品尝着手里杯中的清酒。

“鸿池君!瞧我把谁请来了!”高桥明嗓门洪亮,他走到那两人面前,接过一个递来的一杯酒水,仰头喝完,一抹嘴,指着身后的曹德宝,道“驻军后勤科科长,你们要的货他能做主”

等曹德宝坐下来后,他又朝对面在躹躬的两人说,“他们是大阪来的!鸿池家的!正儿八经的百年老铺,酿清酒的!”

“这两位老板,是我在大阪城下町‘巧遇’的。我跟他们提了一嘴咱们基地的米,那价儿,那品质!他们当场就坐不住了!非要跟我过来亲眼瞧瞧,说要是真的…”

高桥明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曹德宝,“他们鸿池家,想先订个十吨!试试水!要是成,往后就是大买卖!”

那两个鸿池家的人,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终于上前一步,对着曹德宝微微欠身,开口是带着大阪腔但还算清晰的汉语,透着商人的直接:“曹先生,鄙人鸿池勇次郎。高桥君所言…若贵处的米,真如所说,三百円一公斤,品质上乘…十吨,只是开始。我们鸿池家,在清酒酿造上,用量很大。”

他说话时,手指下意识地在宽大的袖子里捻动着,像是在拨弄无形的算盘珠子。大阪商人的嗅觉,对任何可能的利润缝隙,都像鲨鱼闻到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