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粮食吃(1/1)

秋收后的田庄飘着谷香,三个姑娘坐在灯下做针线,手里的活计都慢了半拍。柳姑娘绣着帕子上的红绳图案,针尖却几次戳到指尖;春桃给石禾缝补磨破的袖口,线脚歪歪扭扭;张玉瑶翻着医书,目光却落在窗外——石禾正蹲在院子里给锄头涂油,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今晚又要睡农具房?”春桃忍不住嘟囔,把袖口的线狠狠拽了拽。柳姑娘放下帕子,指尖捏着刚绣好的鸳鸯:“说了多少次农具房潮,让他回屋睡,偏不听。”张玉瑶合上书,嘴角带着无奈的笑:“上次我给他铺了新褥子,他倒好,抱着褥子去给王伯盖了,说王伯的腰不好。”

三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这些年庄户们早把石禾当成主心骨,私下里不知劝过多少回:“石禾兄弟,三个姑娘对你掏心掏肺,该成亲了!”石禾总是挠着头笑:“成亲要绑红绳,我早绑了呀!”可每当姑娘们试探着让他回房住,他就梗着脖子摆手。

前几日柳姑娘炖了鸡汤,特意留他在屋里吃饭,夜里红着脸说:“外面冷,今晚就在我这屋歇着吧。”石禾却噌地站起来,手里的空碗差点摔了:“不行不行!大姑娘家家的房间,我不能进!刘斌说过,没成亲不能随便住一起,要坏规矩!”说完揣着碗就往农具房跑,留下柳姑娘对着满桌碗筷发呆。

春桃也试过。上次石禾在后山开荒淋了雨,发着低烧,她把他扶到自己屋里躺好,煮了姜汤想守着他。可石禾喝了姜汤就掀被子:“我好了!春桃姑娘的屋暖和,留给你自己睡,我去农具房焐焐锄头。”春桃拉着他的胳膊不让走,他却急得直跺脚:“男女授受不亲!王伯教过的,不能乱来!”最后硬是裹着件旧棉袄蹲在了农具房。

张玉瑶心思细,知道石禾认死理,便换了个法子。她把学堂的账本搬到自己屋里,喊石禾来对账:“今晚算不完这些账,明天交租子要出乱子。”石禾果然急了,蹲在桌边算到半夜,眼皮打架打得直点头。张玉瑶给他披了件外衣,轻声道:“床空着,你躺会儿吧,我守着账本。”石禾却猛地坐直,揉着眼睛说:“不用!我撑得住!张小姐是读书人,我不能在你屋里睡觉,会耽误你认字的!”最后趴在桌上就打起了呼噜,口水差点流到账本上。

“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春桃把缝好的袖口往桌上一摔,耳朵尖又红了,“上次虎娃都跟他说‘石禾叔,娶了婶子才能一起睡’,他倒好,说虎娃胡说,要教虎娃种地规矩!”柳姑娘拿起帕子盖在脸上,闷声笑:“我看他是把‘规矩’二字刻在骨子里了,比地里的石头还硬。”张玉瑶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他不是傻,是太真了。在他心里,‘成亲’就得明明白白,‘喜欢’就得规规矩矩,半点含糊不得。”

正说着,石禾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三个刚烤好的红薯,热气腾腾的:“我闻着香味就来了!你们在说啥?是不是在夸我烤的红薯甜?”他把红薯往姑娘们手里塞,手腕上的红绳蹭过柳姑娘的手,两人都缩了缩。

春桃接过红薯,故意板着脸问:“石禾哥,你知道成亲后要干啥不?”石禾啃着红薯,含糊不清地说:“知道!拜天地,系红绳,一辈子种地,一辈子生娃!”张玉瑶追问:“那成亲后睡哪儿?”石禾愣了一下,指着农具房的方向说:“当然是……还是睡农具房啊?不对,”他突然拍手,“我知道了!一起睡在田埂上看庄稼!就像看谷子长没长好一样!”

三个姑娘听了,又气又笑。柳姑娘嗔道:“傻样!谁要跟你睡田埂上?”春桃红着脸嘟囔:“成亲了就能一起住,不用分男女……”张玉瑶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红薯往他嘴边递了递,眼里的暖意像化开的蜜糖。

石禾却没接话,啃完红薯就站起身:“我得回农具房了,锄头还没涂完油,明天要去后山翻地。”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挠挠头,认真地说:“你们别等我,早点睡。大姑娘家家的,要多休息,才能有力气……嗯,有力气跟我一起种地!”说完噔噔噔跑了,脚步声在院子里响得老远。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农具房门口,三个姑娘都没说话。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手腕上的红绳上,闪闪发亮。春桃突然笑出声:“算了,他傻他的,咱们等咱们的。”柳姑娘把帕子叠好,轻声道:“等他想明白‘规矩’里也能有暖意,等他知道‘喜欢’不用藏着掖着。”张玉瑶拿起账本,指尖划过“一辈子”三个字,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他不是不懂,是在等一个最踏实的时辰,就像等地里的庄稼成熟,不慌不忙,却一分都不会少。”

夜里的风带着谷香吹进窗,农具房里传来石禾的呼噜声,均匀又响亮。三个姑娘躺在床上,听着那呼噜声,都忍不住笑了。或许这傻子永远学不会花言巧语,永远把“规矩”看得比天重,可他眼里的认真,手里的温度,还有那句挂在嘴边的“我都喜欢你们”,早已像红绳一样,把三颗心紧紧系在了一起。

日子还长,庄稼要一季季种,红绳要一年年系,总有一天,这傻子会明白,最好的规矩,就是把“喜欢”藏进朝夕相伴的日子里,藏进同屋的灯火里,藏进彼此眼里的暖意里。就像地里的红薯,埋在土里慢慢焐,总会在最合适的时节,甜得人心都化了。

秋末的风带着凉意,石禾正领着庄户们往粮仓里运新收的粟米,忽听见镇上跑回来的货郎喊得惊天动地:“秦始皇驾崩了!咸阳城里乱了套啦!”

庄户们手里的粮袋“哐当”掉在地上,王伯拄着拐杖直哆嗦:“皇……皇上没了?那这天下……”石禾却蹲在粮仓门口,数着刚装袋的粮食,头也没抬:“皇上没了,地还在,庄稼还得种啊。”他把最后一袋粟米推进粮仓,拍了拍手,“货郎大哥,皇上没了,税租还交吗?”

货郎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叹气:“交!怎么不交?新继位的小皇上要修皇陵,要打仗,税租怕是要涨得更狠了!”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人群,庄户们顿时慌了神,有人哭出声:“这日子刚能喘口气,怎么又要乱了……”

石禾却没慌,他走到晒谷场的石碾子上,对着慌乱的人群喊:“大家别慌!皇上换了,地没换,咱们的锄头也没换!税租涨了,咱就多种地!后山的‘希望田’能多打粮,咱再往深山里开几片地,总有办法交租子,总有粮食吃!”

他手腕上的红绳在风里飘:“我石禾喜欢你们,喜欢这片地,不管皇上是谁,不管税租涨多少,只要咱们守住田庄,守住彼此,日子就能过下去!”三个姑娘站在人群后,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的慌乱竟慢慢定了下来。柳姑娘低声对春桃和张玉瑶说:“他说得对,地在,人在,就有指望。”

可乱世的苗头一旦冒出来,就像地里的杂草,挡也挡不住。没过多久,县里的官差又来了,这次带来的不是催租的文书,而是抓壮丁的告示。三角眼官差叉着腰喊:“朝廷要征兵打仗,每户出一个男丁,去晚了,全家充军!”

庄户们吓得脸色发白,有户人家的媳妇抱着刚会走的娃哭:“我男人走了,这地谁种?这娃谁养?”石禾冲上去,张开胳膊挡在那户人家面前:“男丁要种地,不能走!种地才能打粮,打粮才能交租,交租才能……才能不让你们抓人!”

三角眼冷笑:“傻子,朝廷要打仗,种地有屁用!今天这壮丁必须抓!”兵卒们掏出绳子就往年轻后生身上套,石禾急了,抓起地上的锄头横在面前:“不准抓!他们是种庄稼的,不是打仗的!要抓抓我!我有力气,能扛锄头,也能扛枪!”

“石禾哥!”三个姑娘同时喊出声。柳姑娘冲上来拉住他的胳膊:“你去了,这田庄怎么办?大家怎么办?”春桃的药篓掉在地上,草药撒了一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不能去……”张玉瑶紧紧攥着手里的账簿,指尖发白:“官爷,我们多交粮,多交税,能不能别抓壮丁?”

三角眼看着石禾手里的锄头,又看看围上来的庄户们,突然眼珠一转:“抓你也行!但你得替全村交双倍税租!不然免谈!”石禾想都没想就点头:“行!我交!只要不抓他们,多少租子我都交!”

“你疯了!”柳姑娘气得发抖,“双倍税租,咱们把家底掏空都不够!”石禾却拍拍她的手,认真地说:“家底掏空了,能再种出来!人被抓走了,就回不来了!”他转头对三角眼说:“我跟你们去县衙登记,但你们得保证,不准再抓庄里的人,不准再抢地里的粮!”

三角眼见他答应得痛快,挥挥手让兵卒收了绳子:“算你识相!三天后我来收租,交不出,连你带这庄子一起抄了!”说罢带着人扬长而去。

庄户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石禾兄弟,这双倍租子咱交不起啊!”“要不还是让我去吧,我无儿无女……”石禾却蹲在地上,捡起春桃掉的草药,慢慢放进药篓:“交得起!后山的地能多打粮,咱们再把过冬的口粮省出一半,再去山里采些草药换银钱,总能凑够!”

他抬头看向三个姑娘,眼里没有慌乱,只有踏实:“柳姑娘,你领着大家省口粮;春桃,你带着妇人去山里采药;张小姐,你记账,看看还差多少。我去后山开荒,能多种一分是一分。”他顿了顿,挠挠头,“等这事过去了,我给你们烤红薯,放双倍糖。”

三个姑娘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看着他手腕上磨得发亮的红绳,心里的酸涩和暖意搅在一起。柳姑娘抹了把眼泪,用力点头:“好,我们听你的。”春桃把药篓背好,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坚定:“我明天就进山,采最值钱的草药!”张玉瑶握紧账簿:“我一定把账算清楚,一分都不会差。”

接下来的日子,田庄里的灯比往日亮得更早,灭得更晚。男人们在后山挥汗如雨,女人们在灯下缝补采药,孩子们也学着捡谷粒、晒草药。石禾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白天开荒,晚上帮着晒粮,嘴角的燎泡起了一层又一层,却总在吃饭时把自己的窝头分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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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官差来收租,看着粮仓里堆得整整齐齐的粮食和桌上的银钱,三角眼愣住了:“你们……真凑够了?”石禾拍着粮仓的门板:“够!只要别抓我们的人,以后的租子我们也交!但你们得保证,让我们安安稳稳种地。”

三角眼盯着石禾看了半晌,突然哼了一声,让人搬了粮食和银钱,却没再提抓壮丁的事。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眼这片忙碌的田庄,又看了看石禾手腕上的红绳,嘟囔了句“傻子运气好”,便带着人走了。

危机暂时过去,庄户们却没松气。没过多久,远方传来消息,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了,天下到处都在打仗,赋税越来越重,逃难的流民比以前更多了。石禾的田庄成了乱世里的一块避风港,每天都有衣衫褴褛的人来投奔。

石禾看着黑压压的流民,把自己的粮仓又打开了一角:“来的都是兄弟姐妹,有地种,有饭吃!”三个姑娘把自己的绣品、草药全换成了粮食,柳姑娘的手被针扎得全是小孔,春桃进山采药时摔破了腿,张玉瑶的眼睛熬得通红,却依旧在灯下教孩子们认字。

这天夜里,石禾蹲在农具房的门槛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三个姑娘端着热粥走过来,柳姑娘把粥碗递给他:“又在想啥?”石禾喝了口粥,指着星星说:“我在想,皇上换了,打仗了,可星星还在,地还在,咱们也还在。”他转头看向三个姑娘,眼里亮晶晶的,“不管天下怎么乱,只要咱们守着这田庄,守着彼此,就饿不着,冻不着,就能种出粮食,就能生娃……嗯,就能过日子。”

春桃红着脸,往他碗里放了块红薯:“傻子,日子肯定能过下去。”张玉瑶轻声道:“就像你说的,地在,人在,希望就在。”柳姑娘看着他被月光照亮的侧脸,手腕上的红绳和他的红绳轻轻碰在一起:“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就把后山的地全种上庄稼,再也不用躲躲藏藏。”

石禾用力点头,把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好!到时候,我给你们盖三间大瓦房,一间给柳姑娘缝衣裳,一间给春桃晒草药,一间给张小姐教书。咱们就住在一块儿,不用再分农具房和姑娘房。”

三个姑娘听了,都笑了起来,月光洒在她们脸上,手腕上的红绳闪着温柔的光。乱世飘摇,未来难测,可只要身边有这个总说“喜欢”的傻子,有这片能长出希望的土地,有彼此紧紧系着的红绳,再乱的天下,也能种出安稳的日子来。就像石禾说的,不管皇上是谁,不管仗怎么打,地总要种,粮总要收,日子总要过成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