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盐帮的未来(1/1)
江文义书房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那股沉郁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隔绝。
书房厚重的门扉刚刚合拢,将两个年轻人仓惶又狂喜的背影彻底隔绝在外,空气仿佛重新凝固成沉重的铅块。
光头一只耳和刀疤脸,像两道沉默的阴影,悄无声息地从侧面的帷幕后闪身而出。
他们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如同捕猎前的猫科动物,带着一种长期浸淫在隐秘和危险边缘所特有的警觉与收敛。
两人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书案前,隔着书案,与重新坐回圈椅里的江文义相对。
光头一只耳那只完好的耳朵似乎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在江文义脸上,仿佛要从那副遮挡一切的墨镜后面,抠出一点真实的情绪。
刀疤脸则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书案光滑如镜的深色木纹上,那道横贯脸颊的旧疤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更添几分凶戾。
“三爷……”光头一只耳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和探究:“您…真收徒弟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要把“徒弟”这两个字的分量嚼碎了咽下去:“还是个…开厂子、跟洋人叫板的…读书人?”
刀疤脸虽然没有开口,但那微抬的眼角和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同样的巨大震动。
盐帮三爷收徒,这绝非小事。
收的还是一个看似与这条隐秘地下河流格格不入的年轻人,一个在阳光下开工厂、上电视、甚至可能被官方某些人物“高看一眼”的“白道”人物?
这背后的意味,深得让他们脊背发凉。
江文义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旧靠在宽大的圈椅里,身形似乎比刚才明朗他们在时更显得松弛,甚至透出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那副仿佛长在脸上的墨镜。
镜片离开眼睛的瞬间,露出的那双眼睛,锐利依旧,鹰隼般穿透人心,但此刻,那锐利深处,却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以及一种仿佛洞悉了漫长岁月尽头、看透一切的苍凉。
他没有看眼前两个最信任也最得力的心腹,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投向了某个遥远而未知的虚空。
书房里只剩下古董座钟钟摆那永恒不变的“滴答”声,像敲打在人心上。
良久,江文义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死水,激得光头一只耳和刀疤脸心头剧震:“你们俩…”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说以后…我死了……这个堂口,江州这一片天,谁来坐第一把交椅?”
“……”
死寂。
比刚才更甚的死寂。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那“滴答”的钟摆声似乎都消失了。
光头一只耳那只独眼猛地一缩,瞳孔深处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随即又被强行压抑下去,只剩下僵硬。
刀疤脸脸上的疤痕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他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个位置,太重,太烫,也太血腥。
它意味着无上的权柄,也意味着永无止境的明枪暗箭、腥风血雨。
更重要的是,它需要一个能压得住整个江州地下暗流、能让盐帮这艘巨轮继续平稳航行的人。
三爷突然问这个,而且是在收徒之后问这个…两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江文义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缓缓扫过眼前两张震惊、无措、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惶恐的脸。
“或者说!你们俩有没有考虑过盐帮的未来?”
“还记得最近有人加入盐帮是什么时候吗?或者说我们堂口最年轻的是多少岁?”
那目光里的疲惫和忧虑更深了,却奇异地将那丝锐利衬得更加迫人。
“年轻人,没了,盐帮就没了……”
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手肘撑在书案光滑冰冷的表面上。
“年纪轻轻……”江文义的声音很慢,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又像是在提醒他们去重新审视:“就能白手起家,创办工厂,有胆子,有底气,敢跟那些财大气粗、背景深厚的外资叫板,寸步不让。”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些画面,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欣赏。
“在镜头面前,对着镜头也不怯场,说话有条理。”他继续说道,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连市委书记黄万春那样的人物,都亲自去他厂里看过,还公开表扬过几句…你们说,这意味着什么?”
江文义的目光再次投向两人,这一次不再有询问,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和沉重的托付。
那目光沉沉地压在光头一只耳和刀疤脸的心头,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他们终于明白了三爷话里那未尽的深意——这年轻人,有根基(工厂),有胆魄(硬刚外资),有名声(上电视、官方认可),甚至隐隐有了“势”(市委书记的态度)。
这恰恰是他们这些在暗影里行走多年、手上沾着洗不净的“灰”与“红”的人,最难获得的,也是支撑一个庞大组织在新时代下不被碾碎、甚至能换一张皮继续存在的关键!
三爷不是在问他们意见,而是在告诉他们一个决定,一个关于盐帮未来格局的决定。
一个为身后事铺路的决定。
光头一只耳那只独眼里的惊疑和抗拒,在江文义那洞若观火、沉重如山的目光下,一点点被碾碎,最终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带着悲凉的敬畏。
他明白了三爷的深意,也明白了那份无人可分担的忧虑。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咕哝,算是回应,更像是一种无言的臣服与承诺。
刀疤脸脸上的疤痕依旧扭曲着,但他最终也只是深深地垂下头,避开了江文义那仿佛能烧穿灵魂的目光。
沉默,便是此刻唯一的答案。
书房里,只有那古董座钟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