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江畔晚风起,清河映月明(1/1)

随着车子深入西区,窗外的景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撕去了现代化的光鲜表皮,露出了底下陈旧、混乱、甚至有些破败的肌理。

宽阔的马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狭窄、坑洼不平的柏油路,路面布满了黑色的修补痕迹和深深浅浅的水洼。

两旁那些曾经代表着城市繁华的、贴着亮面瓷砖的写字楼和整洁的连锁店铺,像是被时光侵蚀的巨人遗骸,迅速地被低矮、密集、外墙斑驳的自建民房所取代。

这些房子大多只有两三层,红砖裸露在外,或是涂抹着早已褪色、剥落得不成样子的廉价涂料。

窗户大小不一,很多用着老式的木质窗框,玻璃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油污。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复杂而浓烈的气味。

那是混杂了陈年垃圾发酵的酸腐、阴沟淤泥的腥臭、廉价小餐馆煎炸烹炒的油腻烟火气,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的、带着咸腥的水汽——风陵渡口老码头的气息。

越靠近目的地,这种混杂的气息就越发浓重刺鼻。

道路两旁开始出现大量低矮的仓库和铁皮棚搭建的小作坊。

仓库的铁门大多锈迹斑斑,卷帘门半开着,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看不清内容的麻袋或纸箱。

小作坊里传出刺耳的切割声、沉闷的撞击声、以及劣质音响放出的震耳欲聋的网络神曲。

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男人蹲在路边抽烟,眼神麻木地打量着这辆闯入他们地盘的陌生红色小车。

衣衫随意、趿拉着拖鞋的女人端着盆脏水,“哗啦”一声泼在路边的污水沟里,浑浊的水花溅起老高。

明朗依稀还记得,曾经陈满仓跟他讲过他年轻的时候在风陵渡口3号码头当苦力的时候那些事。

好像当年他就是和盐帮有些许过节,打伤了盐帮的几个人,然后在这个地方混不下去了,才去江北那边火车站讨生活的。

一种无形的、带着审视和排斥的压抑感,如同浑浊的空气般,沉甸甸地包裹着这辆格格不入的小车。

终于,在一个堆满了废弃轮胎和破烂集装箱的岔路口,江清河指着一条更加狭窄、几乎只能容一辆车勉强通过的小巷:“前面右转!开进去!尽头就是!”

“虽然我们家也在西区那边,但是这个地方确实很少来,鱼龙混杂的,你一个女孩子……!”说到这里明朗忽然想起江清河的三叔江三爷便释然了。

明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转动方向盘,车身几乎是贴着两边墙壁上剥落的墙皮和胡乱张贴的、早已褪色的小广告驶入了这条阴暗的小巷。

巷子极深,光线昏暗,头顶是各种私拉乱接、如同蛛网般交织缠绕的电线,挡住了本就阴沉的天光。

墙壁湿漉漉的,墙角生满了墨绿色的滑腻苔藓。

空气中那股混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更加浓烈了。

车子在巷子尽头一个豁然开朗的、类似小型废弃广场的地方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堵看起来相当厚实、足有三四米高的青砖墙,墙头上插满了尖锐的碎玻璃,在晦暗的天色下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寒光。

一扇巨大的、厚重的黑漆铁门紧闭着,门上两个巨大的兽首铜环在潮湿的空气里也显得黯淡无光。

铁门两侧,各立着一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剃着板寸、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

两人像门神一样,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扫视着这辆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一股无形的、带着铁锈味和冰冷戒备的威压扑面而来。

“到了。”江清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的气味让她微微蹙眉。

她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明朗也赶紧熄火下车,脚踩在湿滑、布满可疑污渍的地面上,心脏因为紧张而砰砰直跳。

那两个黑衣壮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冷漠的敌意。

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压得明朗几乎喘不过气。

江清河却挺直了脊背,无视了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径直朝着那扇厚重的黑漆铁门走去。

她的步伐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但在这样肃杀的环境下,依旧显得单薄。

就在她距离大门还有四五步远的时候,左边那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如同一堵移动的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右边那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光头壮汉警惕的将手摸向腰间。

明朗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一只耳腰间有东西。

他俩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巨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江清河完全笼罩其中。

明朗依稀还记得上次和许晚晴到枫林渡口3号码头的时候,好像在茶馆见过这两个人,两个大光头,一个一只耳,一个刀疤脸。

巨大的压迫感让明朗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步,却被江清河一个眼神制止了。

江清河停下脚步,仰头迎上刀疤壮汉冰冷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在念诵某种切口:“江畔晚风起,清河映月明。”

这十个字清脆地落在寂静而压抑的空气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庄重感。

刀疤壮汉那原本如同磐石般冷硬的表情,在听到这十个字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下。

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江清河脸上快速扫过,像是在确认某种印记。

随即,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侧身让开了道路,同时朝紧闭的大门方向偏了偏头。

“吱嘎——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扇厚重无比的黑漆铁门,竟从里面缓缓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陈年木料、焚香和淡淡铁锈味的复杂气息从门缝里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