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易学习担责下放(1/1)
昨夜那场风暴般的常委会像被风吹散的云,没留下痕迹,只留下满地湿泥。
丁义珍刚推开车门,办公室主任就迎上来,手里夹着个红头文件袋,封口烫着金字。
“省里刚发下来的。”主任声音压得很低,“您先看看。”
丁义珍接过文件,在楼梯口站定,撕开封条。
纸页翻动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标题一行黑体字撞进眼里:《关于金山县环线工程事故责任处理的决定》。
往下看,第一句就钉住了他的视线——“易学习同志对事故发生负有主要领导责任”。
他没说话,把文件夹夹在腋下,径直上了楼。
办公室门关上,他把文件摊在桌上,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用词干净利落,逻辑严密得像刀切过豆腐,可每一条结论都避开了真正的决策链条。
没有提李达康的现场指令,没有提那份伪造的“口头传达”,更没提会议室里那段录音。整件事被轻轻一转,变成了“执行层面的责任偏差”,而易学习,成了那个“偏差”的具象化身。
他拨通祁同伟电话,铃声响了三下才接。
“监控调出来没有?”
“调了。”祁同伟顿了顿,“原始日志被标为‘涉密三级’,现在连我都没权限看。技术科说,是省纪委信息中心昨晚半夜远程操作的。”
丁义珍沉默几秒,把U盘从电脑上拔下来,塞进抽屉最底层,上了锁。他知道,再闹下去,只会让易学习背更重的锅。
中午前,他听说易学习在收拾办公室。
他赶过去时,人已经快走完了。一辆旧桑塔纳停在楼前,后备箱半开着,里面塞了几个纸箱,最上面露出半本《毛泽东选集》和一摞泛黄的笔记本。
易学习正弯腰把最后一箱书搬上去,衬衫后背湿了一片。
丁义珍快步走过去,刚要开口,易学习直起身,抬手拦了一下。
“别说了。”他声音很平,不带火气,也不带情绪,“上面定了的事,没得改。”
“可您根本没下过那个指令。”丁义珍盯着他,“排班表、调度令,全是从李达康办公室发的。您连施工日志都没签过字。”
易学习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子,递过来。“这是我这十年记的本子,叫《基层治理手记》。你拿去看。”
丁义珍接住,封面已经磨得起毛,边角卷着,像是翻过无数遍。
“路要修,人更要护。”易学习拍了拍他肩膀,“你爸当年说过一句话——‘做事不怕慢,就怕方向错’。我一直记着。现在,交给你了。”
他转身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车窗摇下来半截,他探出头:“代我向陈书婷问个好,就说她上次送的茶叶,我喝完了。”
话音落,车窗升起,发动机响起来。桑塔纳缓缓驶出大院,拐过花坛,消失在街角。
丁义珍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本书,指节发白。
下午三点,县委会议室临时召集干部大会。
主席台上摆着三张桌子,中间那张空着——那是易学习的位置。李达康坐在左边,脸色沉得像锅底,没看任何人。右边是丁义珍,新放的名牌还没撕掉塑料膜。
主持人宣读任免决定:易学习同志调任下辖金水镇镇长,李达康同志调任道口县委副书记,丁义珍同志主持县委县政府全面工作。
掌声稀稀拉拉,有人低头翻材料,有人盯着天花板。没人看丁义珍。
他坐在那儿,听着那些官样套话,脑子里却全是易学习临走时那句话——“方向错了,路再快也是白跑”。
散会后,他没回办公室,直接上了天台。
风很大,吹得衣角啪啪响。他靠在水泥围栏边,掏出手机,通讯录滑到陈书婷的名字,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最终没按下去。
他打开备忘录,新建一条。
敲字的时候,手指很稳。
“易学习不该走。这条路,我替他走完。”
回车键按下,屏幕暗下去。
他抬头看向远处,环线工程的工地一片死寂。塔吊停在半空,像一只被冻住的铁鸟。水泥路铺了一半,断在山腰,像条没画完的线。
他站了很久,直到手机震了一下。
林耀东发来一条消息:“赵立春今天中午见了高育良,谈了二十七分钟。”
丁义珍看完,把手机倒扣在围栏上。
风从山口灌过来,卷起几张废纸,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落下。
他转身下楼,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
走到档案室门口,他停下,从钥匙串上解下一枚小铜钥匙,插进最底层铁柜的锁孔。
转了两圈,拉开柜门,把那本《基层治理十年手记》轻轻放了进去。合上柜门时,金属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他没锁柜,就让它开着。
回到办公室,他把红头文件摊在桌上,拿起红笔,在“易学习同志负主要领导责任”这句话上画了个圈。笔尖用力,纸背都划破了。
然后他翻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
“替罪羊活着,真话就得死。”
写完,合上本子,抬头看墙上的挂钟。
三点四十七分。
他拿起座机,拨通县委组织部:“我是丁义珍。请通知各乡镇长,明天上午九点,开个短会,议题:停工期间的村民安置。”
电话挂断,他靠进椅背,闭上眼。
十秒后,又睁开。
桌角那份红头文件还在,像块烧红的铁,烫着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