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9章 雪屋疗稚子,密信露玄机(1/1)
景和二十八年,冬月廿三。雪域圣地深处,风雪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肃杀。撤离冰魄灵泉洞厅的队伍,在雪卫白芸的引领下,沿着蜿蜒曲折的“霜华径”艰难前行。冰道两侧凝结着晶莹剔透的霜花,在幽蓝的壁灯光芒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美得近乎虚幻,却无人有心思欣赏。
萧璟怀抱昏迷的秦沐歌,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怀抱着稀世珍宝。她冰冷的额头抵着他的下颌,微弱的呼吸拂过颈侧,每一次都牵动他心弦。叶轻雪抱着同样昏迷的明明,厚厚的狐裘将他裹得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安静得令人心慌。小曦昼被王府的孙嬷嬷紧紧抱着,小脑袋埋在嬷嬷肩头,时不时偷偷抬眼看看娘亲和哥哥,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懂事地没有哭闹。
“娘亲…哥哥…”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小声嘟囔,像羽毛般轻轻挠在每个人紧绷的心上。
墨夜在白芸和另一名雪卫的搀扶下行走,胸前的绷带渗出暗红,脸色因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抿,眼神却锐利如昔,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冰壁的阴影。周肃带着几名精锐护卫殿后,刀剑出鞘半寸,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任何冰隙中扑出的危险。
“快了,前面就是‘暖玉居’。”白芸的声音带着疲惫,指了指前方一处冰壁上开凿出的拱形门户,门户内透出温暖的橘黄色光芒,驱散了些许通道的寒意,“那里有温泉,是长老们休憩疗伤之所,守卫也最严密。”
一行人鱼贯而入。暖玉居名副其实,踏入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硫磺气息的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气。空间不算太大,但布置得颇为雅致。地面铺着厚厚的雪熊皮毛,几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燃着明亮的鲸脂,散发出柔和的光线。最深处,一池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汩汩涌动,水汽蒸腾,让整个石室都显得朦胧而温暖。
“快,把王妃和小世子放在榻上!”苏霜紧随而入,立刻指挥。两名雪卫迅速搬来铺着厚厚毛皮的软榻。
萧璟小心翼翼地将秦沐歌放下,动作轻柔至极。叶轻雪也将明明放在秦沐歌身侧。两个孩子并排躺着,一个气息微弱,一个昏迷不醒,看得人揪心不已。
“苏霜长老,沐歌和昭儿情况如何?”萧璟沉声问道,目光片刻不离妻儿。
苏霜再次仔细探查两人的脉象,片刻后,眉头紧锁地松开些许:“王妃是心神耗竭过度,元气大伤,所幸根基深厚,暂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温补,短期内绝不能再动武或耗神。至于小世子…”她看向明明,神色凝重依旧,“体内那股庞大的本源之力暂时被王妃以金针引导归流,不再狂暴冲撞,算是稳住了性命。但这股力量太过浩瀚,如同在他幼小的身体里埋下了一条随时可能决堤的大河。他的经脉虽被王妃修复了一些,但依旧脆弱不堪,能否承受住这股力量的长期存在,或者说…能否将这股力量真正化为己用,而非负担…前途未卜。”
她的话让室内本就沉重的气氛更加压抑。叶轻雪忍不住握紧了明明冰凉的小手。
“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他们的伤势。”苏霜果断道,“白芸,取‘凝神香’来,点燃。再派人去药库取最好的雪参、百年温玉髓、还有…‘九转护心丹’。”
“是!”白芸立刻领命而去。
苏霜又看向萧璟:“王爷,此地暂时安全,暖玉居的温泉有疗愈之效。让王妃和小世子在此静养几日,待王妃恢复些气力,小世子情况稳定后,再图离开圣地。外面风雪极大,此刻强行出山,颠簸劳顿,于他们百害无一利。”
萧璟看着妻子苍白的面容和儿子沉睡的小脸,纵然心急如焚想要立刻带他们回到绝对安全的环境,也深知苏霜所言是眼下最稳妥的方案。他闭了闭眼,压下翻腾的焦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好。有劳长老费心。周肃!”
“末将在!”周肃立刻上前。
“立刻派人,分两路。一路持我令牌,以最快速度出山,前往黑水渡大营,调精锐卫队前来接应,同时传信给陆明远师兄,说明情况,请他速备王妃和小世子所需的温补药材,尤其是固本培元、安抚经脉的珍品,务必齐备!另一路,由你亲自带领,协同剩余雪卫,仔细排查暖玉居周边所有通道、冰隙,布设警戒陷阱,绝不允许任何可疑之人靠近此地!尤其是那条通向玄冰窟的路径,加派人手,日夜轮守!”萧璟的命令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气息。
“末将领命!”周肃抱拳,雷厉风行地转身出去安排。
“墨夜,”萧璟看向强撑着的暗卫首领,“你的伤…”
“属下无碍,皮肉伤。”墨夜立刻挺直脊背,声音虽有些虚弱,却异常坚定,“属下职责所在,请王爷允准,随周校尉一同布防!”
萧璟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劝他休息无用,点了点头:“量力而行,不可逞强。”
“谢王爷!”墨夜抱拳,在白芸担忧的目光中,也转身跟了出去。他行走时步伐虽有些滞涩,但腰背依旧挺直如松。
暖玉居内很快忙碌起来。凝神香被点燃,清冽安神的香气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雪参和温玉髓被取来,苏霜亲自动手,将雪参切片,以温泉水小心煎煮,又将温玉髓研磨成粉备用。
秦沐歌在凝神香的安抚和暖玉居温润的环境滋养下,于半个时辰后悠悠转醒。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神初时有些涣散迷茫,随即猛地聚焦,急切地想要撑起身子:“明明…明明呢?!”
“阿姐!别动!”守在旁边的叶轻雪连忙按住她,“明明就在你身边,苏霜长老说他暂时稳住了!”
萧璟也立刻握住她冰凉的手,低沉的嗓音带着抚慰的力量:“沐歌,别急,孩子没事,就在你身边。你感觉怎么样?”
秦沐歌这才看清眼前的环境和身边的人,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她侧过头,看到身旁儿子安静沉睡的小脸,呼吸虽然微弱但平稳,紧绷的身体才彻底软了下来。她反手紧紧抓住萧璟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声音沙哑干涩:“我…没事…就是…好累…明明…他真的…”
“脉象平稳,那股力量暂时蛰伏了。”苏霜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雪参汤走过来,递到萧璟手中,“王妃,先把这碗参汤喝了,固本培元。小世子的情况,我们慢慢来。”
萧璟小心地扶起秦沐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接过参汤,一勺一勺,极有耐心地喂她喝下。温热的参汤入喉,带着雪域特有的清冽甘甜,缓缓流入四肢百骸,驱散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意。秦沐歌闭着眼,感受着丈夫怀抱的温暖和力量,紧绷的心神一点点放松下来。
“姨母,”喝完参汤,恢复了些许精神的秦沐歌看向苏霜,眼神带着医者的冷静与母亲的忧虑,“那碎片的力量…留在明明体内,终究是个隐患。他年纪太小,经脉尚未长成,我强行疏导只是权宜之计。长久下去,一旦力量失衡,后果不堪设想。可有化解或导出的方法?”
苏霜沉默片刻,缓缓摇头,眼中带着凝重与一丝无奈:“冰魄之心碎片的力量,源自圣地本源,浩瀚而独特。强行剥离,以他现在的状态,九死一生。唯一的办法…或许只能是引导他,尝试着去适应、去控制这股力量,如同驯服一头幼龙。但这需要时间,需要机缘,更需要他自身拥有强大的意志和…特殊的体质根基。”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明明苍白的小脸上,“这孩子…能在泉眼感应到碎片,又能承受住最初的能量冲击而未当场…或许,他本身…就与这力量有某种我们尚未可知的契合。”
契合?秦沐歌心头一紧。她想起儿子对毒理的敏锐,想起他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和早慧。这难道也是某种…天赋?还是…祸根?她不敢深想,只是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了萧璟的手。
“需要什么药材?如何引导?”萧璟沉声问道,语气不容置疑,“无论多珍贵,本王必寻来。”
“非朝夕之功。”苏霜叹了口气,“眼下,先以温养为主,辅以安神定魄、强健筋骨的药物,稳住他的根基。九转护心丹我已命人去取,此丹对稳固心脉有奇效。至于后续…”她看向秦沐歌,“或许,待你恢复,结合药王谷的针砭导引之术,能摸索出一条路来。”
正说着,白芸匆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寒玉小盒:“长老,九转护心丹取来了。”
苏霜接过,打开玉盒,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盒内躺着一颗龙眼大小、通体莹白如玉、表面有九道天然云纹流转的丹药。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示意萧璟帮忙扶起明明一点,用温泉水将丹药化开,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喂入孩子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明明苍白的脸颊似乎隐隐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润,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众人见状,心头都稍稍一松。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角落小凳子上,由孙嬷嬷照看着的曦曦,忽然小声开口:“哥哥…凉凉的…香香的…没了?”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懵懂。秦沐歌微微一怔,看向女儿:“曦曦,你说什么?”
曦曦伸出小手指了指明明的心口位置,又指了指自己小小的鼻子:“这里…以前有凉凉的…香香的味道…像…像冰果果…现在…好淡了…”她努力地形容着,小脸有些困惑。
凉凉的?香香的?像冰果果?
秦沐歌和苏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冰魄之心碎片的气息!这孩子竟然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残留在明明体内的碎片本源气息?而且还能察觉到那气息在丹药作用下变得平缓微弱了?
“曦曦真棒!”秦沐歌压下心头的震动,努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对女儿招招手。曦曦立刻从凳子上溜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母亲榻边。秦沐歌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顶,“曦曦的鼻子真灵。哥哥身体里那股不舒服的‘凉凉香香’被姨祖母的药压下去了,哥哥在睡觉,睡醒了就好了。”
“嗯!”曦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明明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小声说:“哥哥…快醒…陪曦曦玩…”
稚嫩的童语,让室内凝重的气氛缓和了几分。叶轻雪将曦曦抱到怀里,轻声哄着。
夜色渐深,风雪似乎更大了,呼啸的风声被厚重的冰壁隔绝,只余下模糊的低鸣。暖玉居内,灯火通明。秦沐歌在萧璟的强制要求下,又服了一剂安神汤药,沉沉睡去。萧璟守在她和明明的榻边,如同守护领地的雄狮,目光偶尔扫过门口,带着警惕的寒芒。叶轻雪抱着已经睡着的曦曦,靠在一旁的软椅上小憩。苏霜则坐在温泉池边,闭目调息,恢复着自身的损耗,同时也密切关注着两个伤者的气息变化。
墨夜裹着厚厚的毛裘,靠坐在暖玉居入口内侧的石壁旁。胸口的伤处阵阵作痛,但更让他无法安眠的是职责。周肃带人在外布防,他必须守住这最后一道门。他闭着眼,看似在休息,实则耳力发挥到极致,捕捉着门外通道里每一丝细微的声响——巡逻卫兵踏在冰面上的脚步声,远处风雪的低吼,以及…某种若有似无、极其轻微的刮擦声?
那声音非常微弱,断断续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坚冰上缓慢地、费力地移动?来自…更深处?
墨夜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射向暖玉居通向更深处的另一条昏暗通道口。那是通往圣地更核心区域的路径之一,之前白芸说过,已被暂时封闭。
声音似乎又消失了。是风声造成的错觉?还是…冰层自然挤压的声响?
他凝神细听,片刻后,那细微的刮擦声又响了一下,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随即又陷入沉寂。
不对!墨夜心中警铃大作。他强撑着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但他毫不在意。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那条被封住的通道口前,侧耳倾听。
这一次,声音没有再出现。但就在他准备放弃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通道口下方,一块被冰封住的岩石缝隙里,似乎卡着一点小小的、颜色与周围冰晶略有不同的东西?
他蹲下身,忍着胸口的剧痛,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端,极其轻柔地撬开那点冰封的缝隙。指尖探入,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片布帛的碎片。布料是上好的北地冰蚕丝织就,染着一种独特的、接近幽蓝色的墨色,边缘还残留着一点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更让墨夜瞳孔骤缩的是,布片上,用极细的金线,绣着半个奇异的图案——像是一只鸟的利爪,爪尖弯曲,带着一种凶狠的戾气。
这布料…这绣纹…墨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跟随萧璟多年,深入过北燕腹地,见过北燕皇室暗卫“寒鸦”死士的服饰!这正是“寒鸦”袖口内侧的隐秘标识!而这幽蓝墨色,更是“寒鸦”中精锐小队的专属!
这里怎么会有寒鸦死士的衣料碎片?还带着血?而且被冰封在通道口的缝隙里?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窜入墨夜的脑海:白玉!那个重伤遁入玄冰窟的叛徒!他当时胸前被自己重创,衣襟破碎染血!难道他并非完全消失在玄冰窟深处,而是…在逃窜过程中,曾试图靠近这条通道?或者说…他逃走的路径,本就与圣地更深处的某些区域相连?甚至…可能与北燕的人早有勾结,留下了接应的暗门?!
那刚才的刮擦声…墨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外面的风雪更刺骨!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伤口剧痛。他强撑着,捏紧那片染血的幽蓝布片,如同捏着一个滚烫的炭块,快步走向萧璟。
“王爷!”墨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将手中的布片递了过去,“入口冰缝里发现的。寒鸦死士的标识,带血。像是…被强行撕扯下来卡住的。”
萧璟接过布片,幽蓝的底色,金色的爪纹,刺目的暗红血迹。他的眼神在看清图案的瞬间,变得如同极地寒冰,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意。他抬眼看向墨夜所指的通道口,又看了看沉睡的妻儿,最后目光落回那片小小的布片上。
“白玉…寒鸦…”萧璟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每个字都淬着冰,“好一个宁王!手伸得够长,连雪族圣地深处,都埋着他的爪牙!”他攥紧了布片,指节发白。
“那声音…”墨夜将刚才听到的细微刮擦声和自己的怀疑快速说了一遍。
萧璟的眼神更加幽深。他走到那条被封住的通道口,亲自侧耳倾听。风雪声依旧,那细微的刮擦声没有再出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但墨夜不会听错。萧璟也相信他的判断。
“周肃!”萧璟沉声唤道。
守在外间的周肃立刻进来:“王爷?”
萧璟将那片染血的布片递给他,声音冷硬如铁:“增派人手,盯死这条通道!还有所有可能与玄冰窟相连的路径!任何异响,哪怕是一只老鼠爬过,立刻回报!另外,传令下去,所有人提高戒备,尤其是夜间!我们以为的穷途末路,或许…只是毒蛇藏进了更深的洞穴,随时准备反咬一口!”
他回身,目光落在榻上沉睡的妻儿身上,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化为一片沉凝如渊的坚定。
“想在我的眼皮底下动他们…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暖玉居内,温暖的灯火驱不散悄然弥漫的阴霾。小小的布片,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揭开了叛徒未死、敌踪隐现的惊悚序幕。明明体内的隐患尚未解除,新的危机已如影随形,潜伏在圣地幽深的冰窟暗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