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寒夜闻异动 雪地现忠魂(1/1)

黑水渡的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白日里河水的喧嚣早已沉寂,只余下寒风掠过空旷河滩时发出的呜咽,以及远处零星犬吠,更衬得这小镇边缘的客栈小院一片死寂。

秦沐歌坐在炕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那块温润的玉佩。玉佩的温热早已褪去,恢复如常,仿佛昨夜那石牌诡异的灼热和玉佩的呼应只是她过度紧张下的错觉。然而,掌心残留的刺痛感,还有那两块重新合拢后安静躺在锦囊中的残石,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雪玲圣地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剧变,那剧变甚至能跨越万里之遥,引动这血脉相连的遗物!

她低头看着儿子明明恬静的睡颜。小家伙蜷在厚厚的棉被里,呼吸均匀,小脸红扑扑的,白日官道上的惊吓似乎已被温暖的炕头驱散。秦沐歌的心柔软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攫紧。为了这孩子,为了那渺茫的希望,前方纵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闯过去。

窗外,寒风似乎更紧了些,卷着细碎的雪沫,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负责守夜的暗卫身影在窗外轻轻掠过,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震颤的嗡鸣,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这一次,不是来自她怀中的锦囊,而是……来自北方!那感觉玄之又玄,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带着强烈指向性的波动!

秦沐歌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几乎是本能地攥紧了胸口的锦囊。里面那两块合拢的石牌,此刻正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如同共鸣般的震颤!震颤的源头,似乎正指向小院之外,指向黑水渡镇北面那片荒凉的河滩!

这异动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明确!不再仅仅是警示,更像是一种……指引?!

“周肃!”秦沐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穿透了寂静的夜。

守在门外的周肃瞬间推门而入,动作迅捷无声,手已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王妃?”

“带上人,立刻!镇北河滩方向!有异动!”秦沐歌语速极快,她无法解释那玄妙的感应,只能凭借直觉和石牌的指引,“动静小些,但务必要快!可能…是冲我们来的,也可能是…”她顿了顿,一个几乎不敢想的念头掠过脑海,“…别的什么!”

周肃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追问一个“为什么”。他对秦沐歌有着绝对的信任,尤其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遵命!”他低喝一声,转身如风般掠出,只留下几声极轻微的呼哨声在院中响起。

几乎是同时,分散在院中各处警戒的暗卫如同接到了无声的命令,数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紧随着周肃,朝着镇北河滩的方向疾掠而去!动作迅捷如豹,落地无声。

小院瞬间恢复了死寂,但气氛却紧绷到了极点。叶轻雪也被惊动,匆匆披衣从隔壁房间赶来,脸色凝重:“姐姐,怎么了?”

秦沐歌将怀中依旧熟睡的明明小心地交给被惊醒的奶娘,示意她抱紧孩子待在屋内最安全的位置。她快步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细缝,目光死死盯向北方那片被夜色和风雪笼罩的河滩。

“石牌…又有异动。”她言简意赅,声音压得极低,“很强烈的指引,在河滩方向。周肃带人去了。”

叶轻雪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不再多问,转身回房,飞快地拿出自己的药箱,开始检查里面的金针、伤药、吊命的参片——无论来的是敌人还是别的什么,准备救治总是没错的。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寒风卷着雪沫,拍打在窗纸上,声音单调而冰冷。秦沐歌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夜风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半盏茶的时间,或许更短——

“噗通!”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水的声响,隐隐约约从河滩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短促的呼和,以及兵器出鞘的轻吟!声音很快平息下去,但那种紧绷的气氛却顺着风蔓延过来!

秦沐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推开房门,寒风夹杂着雪粒子瞬间灌了进来。叶轻雪也立刻提着药箱跟了出来。

“王妃!叶姑娘!请留步!”守在院门处的两名暗卫立刻上前阻拦,神情紧张。外面情况不明,他们绝不能让主母涉险。

就在这时,通往河滩的小径上,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快速奔回!为首的正是周肃,他背上似乎还负着一个人!

“快!准备热水!干净的布巾!伤药!”周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脚步丝毫不停,直接冲进了小院。

几名暗卫紧随其后,他们身上都带着浓重的水汽和寒气,有人手中还拖着两个被反剪双手、堵住嘴的黑衣人,如同死狗般被拖行在地,显然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那两个黑衣人浑身湿透,在寒冷的冬夜散发着白气,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周肃背上那个人牢牢吸引!

那人身形高大,但此刻如同破败的麻袋般软软地伏在周肃背上。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衣衫被冰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多处撕裂,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有些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被冰冷的河水泡得发白,几乎不见血色。他的头发纠结着冰碴和污血,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嘴唇冻得乌紫,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即使狼狈至此,即使昏迷不醒,秦沐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轮廓!那无数次沉默地守护在她和萧璟身边,如同磐石般可靠的身影!

“墨夜?!”秦沐歌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冲上前去!

叶轻雪也捂住了嘴,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是墨夜大哥!天啊!他还活着!”

“快!抬进屋里!放在炕上!”秦沐歌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但作为医者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厉声指挥,“轻雪,准备金针、止血散、烈酒!周肃,把那两个活口看好!其他人立刻烧热水!越多越好!快!”

整个小院瞬间如同绷紧的发条被拨动,以最高效率运转起来。暗卫们迅速行动,烧水的烧水,警戒的警戒。周肃小心翼翼地将背上气息奄奄的墨夜平放在外间临时清理出来的暖炕上,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仿佛怕碰碎了一件稀世珍宝。

叶轻雪已飞快地打开了药箱,将所需物品一字排开。秦沐歌扑到炕边,借着昏暗的灯光,快速检查墨夜的伤势。

触手一片冰冷!他的体温低得吓人,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呼吸更是浅得如同游丝。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最致命的是左胸上方靠近肩胛处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几乎擦着心脏而过!右腿胫骨处明显不自然的弯曲,显然是严重骨折!更可怕的是,他显然刚从冰冷刺骨的河水中被捞起,严重的失温足以在短时间内夺走他的性命!

“剪刀!”秦沐歌伸出手,声音冷冽如冰。叶轻雪立刻将一把锋利的银剪递到她手中。秦沐歌毫不犹豫,手法精准而迅捷地剪开墨夜身上早已破烂不堪、冻得硬邦邦的湿衣,暴露出下面更触目惊心的伤口和青紫发白的皮肤。

“金针!”秦沐歌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叶轻雪默契地将数枚长短不一的金针递上。

秦沐歌眼神专注得可怕,指尖捻起金针,快如闪电般刺入墨夜胸前几处大穴——膻中、巨阙、神藏!手法稳、准、狠,每一针都蕴含着精纯的内力,旨在强行激发他体内残存的一丝生机,护住心脉,吊住那口气!

紧接着,她接过叶轻雪递来的烈酒,毫不犹豫地倾倒在墨夜几处最深的伤口上!烈酒冲刷着污血和冻僵的皮肉,带来强烈的刺激。昏迷中的墨夜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压抑的闷哼,眼皮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似乎想要睁开,却终究没能成功。

“按住他!”秦沐歌喝道。两名强壮的暗卫立刻上前,小心地按住墨夜的肩膀和完好的那条腿。

秦沐歌拿起药箱里最锋利的薄刃小刀,在烛火上快速燎过,然后毫不犹豫地开始清理那些被河水泡得发白、边缘坏死翻卷的创口!她动作精准而迅速,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剔除腐肉,修整创面,寻找断裂的血管进行结扎止血。殷红的鲜血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涌出,又被叶轻雪迅速用干净的布巾吸走。

“姐!他的腿!”叶轻雪一边协助清理伤口,一边指着墨夜严重变形的右腿,声音带着焦急。

秦沐歌目光扫过,沉声道:“先保命!骨折待会儿处理!拿续命参片压在他舌下!热水!热水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一名暗卫端着滚烫的热水冲进来,后面还跟着提着水桶的同伴。

“快!用厚布巾蘸热水,拧干!敷在他心口、腋下、腹股沟!快!给他回温!动作要快!”秦沐歌语速飞快,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她正集中精神处理左胸那道最深的伤口,小心翼翼地避开重要的血管和神经,用特制的羊肠线进行缝合。每一针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仿佛在缝合的不是伤口,而是墨夜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

滚烫的布巾被迅速敷在墨夜身体几处要穴。昏迷中的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但气息依旧微弱得令人心焦。

小院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烈酒味和紧张的气氛。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秦沐歌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和炕上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上。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跳动,映照着秦沐歌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以及她眼中那不容动摇的、与死神争抢生命的决绝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秦沐歌终于将左胸那道最致命的伤口缝合完毕,撒上厚厚一层强效的止血生肌散,用干净的布带紧紧包扎好。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将目光转向墨夜严重骨折的右腿。

“准备木板和布带,固定断腿。”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但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定。她小心地摸索着断骨的位置,凭借精湛的医术和前世积累的经验,在叶轻雪的协助下,进行着复位和固定。

当最后一条布带系紧,秦沐歌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后退一步,扶住了旁边的桌子。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发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脸颊上。

“姐姐!”叶轻雪连忙扶住她。

“我没事。”秦沐歌摆摆手,目光依旧紧紧锁在墨夜身上。经过紧急处理,他身上的致命伤暂时被控制,体温在热敷下也略有回升,脉搏虽然依旧微弱,但比刚才那游丝般的状态要稳定了一些。只是人依旧深陷昏迷,脸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

“命…暂时保住了。”秦沐歌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但失血过多,寒气入骨,伤势太重…能不能熬过来,就看他自己的意志了。”她看着墨夜那张布满污垢、冻伤和血痕却依旧透着刚毅的脸,声音低沉下去,“他一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周肃上前一步,沉声禀报:“王妃,属下等赶到河滩时,正好撞见这两个杂碎(他指了指被扔在墙角、如同烂泥般的两个黑衣人)将墨夜统领从河里拖上来,似乎想补刀!被我们当场拿下!墨夜统领…是被他们从上游冲下来的!若非石牌指引…若非我们及时赶到…”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晚一步,墨夜必死无疑!

秦沐歌眼中寒光暴涨!她看向墙角那两个如同死狗般的黑衣人,声音冷得像冰:“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墨夜…又是如何从断魂崖下逃出生天,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黑水渡!”

“是!”周肃眼中闪过厉色,挥手示意暗卫将那两个半死不活的刺客拖下去审讯。

秦沐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重新坐回炕边,拿起一块干净的湿布,沾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墨夜脸上和颈间的污垢与血痂。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叶轻雪默默地将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她手边。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在里间的明明不知何时醒了,被奶娘抱了出来。小家伙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向炕上那个浑身裹着布带、昏迷不醒的“陌生人”。

“娘亲…”明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他好奇地看着墨夜,小手指了指,“这个叔叔…好可怜…他身上有好多洞洞…”他记得白天箭矢钉在马车上的“洞洞”。

秦沐歌心中一酸,放下布巾,将儿子抱过来,柔声道:“嗯,这位叔叔为了保护很重要的人,受了很重的伤。娘亲正在救他。”

明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皱成一团,似乎在努力理解“很重的伤”是什么意思。他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秦沐歌因为劳累和紧张而冰凉的手背,奶声奶气地说:“娘亲不怕,明明给你暖暖。叔叔…叔叔也会好起来的!陆伯伯的药药最厉害了!”

孩童天真的话语,带着最纯粹的温暖和希望。秦沐歌握紧儿子温热的小手,将脸轻轻贴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汲取着那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她看向墨夜,又透过窗棂望向北方沉沉的夜空。

墨夜的出现,是绝境中的一线曙光,却也带来了更多的谜团和更深的危机。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断魂崖下隐藏着什么?追杀他的人是谁?而雪玲圣地…姨母苏霜…是否还在苦苦支撑?

长夜漫漫,寒风依旧在窗外呼啸。炕上,墨夜生死未卜。墙角,两个活口或许能撬开真相的冰山一角。而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凶险莫测。但秦沐歌知道,墨夜的归来,让她手中终于握住了一把刺破迷雾的利刃。天一亮,带着这九死一生归来的忠魂,他们的步伐将更加坚定,直指那风雪弥漫的极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