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4章 拂晓别京华 官道遇惊魂(1/1)

夜色尚未完全褪去,东方天际只透出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几颗残星还固执地钉在靛青色的天幕上。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将醒未醒的朦胧里,唯有七王府的沐风苑,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迫。

秦沐歌一身利落的石青色骑装,外罩厚实的玄狐斗篷,长发用一根素银簪简单绾起,再无多余饰物。她站在廊下,目光沉静地扫过院中整装待发的队伍。二十名王府暗卫身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罩御寒的皮袄,背负短弩腰悬长刀,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他们是萧璟留下的精锐中的精锐,由周肃统领。周肃身材魁梧,面容坚毅,此刻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匹健马的鞍鞯辔头,确保万无一失。两辆特制的马车停在中央,车身比寻常马车更为宽大结实,车轮包着防滑的铁皮,车厢壁明显加厚,内里衬着厚厚的棉絮和皮毛,窗牖紧闭,只留狭小的通气孔,显然是为了抵御极北的酷寒。

“娘亲!”明明清脆的童音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小家伙被奶娘裹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棉球,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和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他像只小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扑进秦沐歌怀里,“我们要走了吗?去找有星星和雪的地方?”

秦沐歌蹲下身,将他抱起来,拂开他额前微乱的软发,柔声道:“嗯,天快亮了,我们这就出发。明明怕不怕冷?”

“不怕!”明明挺起小胸脯,努力做出勇敢的样子,但小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秦沐歌的衣襟,“明明穿了最厚最厚的袄袄!娘亲,外婆的石头带好了吗?”他还不忘惦记着那块“黑黑痛痛”又“凉凉”的石牌。

“带好了。”秦沐歌轻轻拍了拍胸口锦囊的位置,那里贴身放着那两块合拢的残石,此刻安安静静,昨夜那诡异的灼热感仿佛从未出现过。“娘亲会好好保管它。明明也要乖乖的,路上听奶娘和轻雪姨姨的话,好不好?”

“好!”明明用力点头,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忙碌的人群和那两辆看起来很结实的“大房子”。

叶轻雪也收拾停当,一身素净的月白色棉裙,外罩同色斗篷,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药箱,里面塞满了各种应急药材。她走到秦沐歌身边,低声道:“姐姐,都按你吩咐准备妥当了。济世堂那边留了可靠的人手,陆师兄也会照应。太医院那边…白院判收到稀释后的寒魄灵晶药膏样本和说明,很是震惊,直言此物非凡,已召集几位心腹太医闭门研究,希望能找出更安全的应用之法,应对未来可能之变。”

秦沐歌微微颔首,目光最后掠过这生活了数年、承载了太多悲欢的庭院,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在眼底闪过,旋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出发!”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沉重的王府侧门无声滑开,队伍鱼贯而出,马蹄包裹了厚布,踏在青石板路上只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尽量不惊扰这座沉睡的都城。周肃一马当先,带着五名暗卫在前开路。秦沐歌抱着明明上了第一辆马车,奶娘紧随其后。叶轻雪上了第二辆马车,车上装载着主要的药材和部分行囊。余下暗卫分成两队,护在马车两侧及殿后。

马车辘辘,碾过空旷寂静的长街。明明趴在秦沐歌腿上,透过特意为他留出的一条小小缝隙,好奇地向外张望。天色渐明,街道两旁高耸的坊墙投下长长的阴影,偶有早起的更夫或赶着去城外菜地的农人,看到这支沉默而肃杀的车队,都下意识地避让到路边,投来敬畏又好奇的目光。

“娘亲,京城好大呀…”明明小声感叹,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早离开王府,看到城市苏醒前的模样。

“嗯,很大。”秦沐歌搂着他,目光也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这座城池承载了她重生后的挣扎、奋斗、情爱与家仇,如今为了追寻更深的真相和守护至亲,她不得不暂时离开。

队伍顺利出了南城门。高大的城门在晨曦中显出巍峨的轮廓,守城的兵卒显然早已接到指令,验看过王府令牌后便迅速放行,未敢有丝毫盘问。

一出城门,视野骤然开阔。官道笔直地向前延伸,两旁是收割后显得空旷寂寥的田野,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枯草的气息。队伍的速度明显加快,马蹄踏在夯实的黄土官道上,扬起细微的烟尘。

明明初时的兴奋很快被旅途的单调和颠簸取代,加上起得太早,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秦沐歌将他轻轻放倒在铺着厚厚毛毯的车厢软榻上,盖好暖和的裘被。小家伙蹭了蹭柔软的皮毛,很快沉入梦乡,小脸红扑扑的,发出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秦沐歌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昨夜几乎未曾合眼,冰窖的寒气似乎还残留在骨缝里,石牌异动带来的心悸也未曾完全平复。她强迫自己休息,为即将面对的漫长而未知的旅途积蓄体力。

不知行驶了多久,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官道上行人车马也多了起来,大多是附近村镇进城赶集或运送货物的。车队保持着警惕,速度不减。

突然!

前方传来周肃一声短促而凌厉的呼哨!这是示警!

秦沐歌瞬间睁开眼,睡意全无!她迅速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前方约百丈远的官道中央,一辆看起来颇为沉重的运草料的牛车不知何故,车轴似乎断裂,整个车身歪斜着横亘在路中央,将并不宽阔的官道堵了个严严实实!赶车的老农正惊慌失措地围着牛车打转,试图将受惊的牛匹安抚下来。

这看似寻常的意外,却让周肃等久经沙场的护卫瞬间绷紧了神经!官道平坦,牛车沉重却行驶缓慢,车轴断裂得如此“恰到好处”,正好卡在车队必经之路的中央,太过巧合!

“戒备!”周肃低吼一声,手已按上腰间刀柄。前导的五名暗卫瞬间散开,两人下马快步上前查看牛车情况,三人则勒住马缰,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官道两旁收割后堆着高高草垛的田野!

就在两名暗卫即将靠近那辆歪斜的牛车时——

“咻!咻!咻!”

数道凄厉的破空之声骤然从官道两侧的草垛后激射而出!目标并非查看的暗卫,而是直取秦沐歌所在的第一辆马车!箭矢漆黑无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保护王妃!”周肃目眦欲裂,暴喝出声!他反应奇快,手中长刀瞬间出鞘,舞起一片雪亮刀光,精准地劈飞了射向马车窗口的一支毒箭!同时,护在马车两侧的暗卫也纷纷拔刀格挡!

“夺夺夺!”数支毒箭或被刀光磕飞,或深深钉入马车加厚的厢壁,尾羽犹自剧烈震颤!车厢内,秦沐歌在箭矢破空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已闪电般将睡梦中的明明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完全遮挡住他!一支毒箭穿透窗牖上特制的薄铁皮格栅,带着刺鼻的腥风,“夺”地一声深深扎在她刚才倚靠位置的车厢内壁上,离她的斗篷边缘不足三寸!

“哇!”明明被这巨大的声响和震动惊醒,吓得大哭起来。

“明明不怕!娘亲在!”秦沐歌紧紧抱着儿子,声音异常冷静,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她一手护住明明,另一只手已探入袖中,扣住了数枚浸染了强效麻药的银针!目光透过车窗格栅的缝隙,死死盯住外面。

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侧草垛后射出第一轮毒箭后,并未有敌人冲出,反而瞬间归于死寂!只有那辆挡路的破牛车和老农惊恐的叫声,以及官道上其他行人惊恐的尖叫和奔逃声。

“追!”周肃留下四人严密守护两辆马车,亲自带着六名暗卫如同离弦之箭,扑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刀光霍霍,瞬间劈开几个可疑的草垛,里面空空如也!袭击者显然一击不中,立刻远遁,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硝烟味和箭矢上那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周肃脸色铁青地回到马车旁,对着车窗沉声禀报:“王妃,刺客已遁走,身法诡异,未留痕迹。只留下这些。”他递上几支被格挡落地的毒箭。箭头呈诡异的幽蓝色,在日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叶轻雪已从后面马车下来,快步走到秦沐歌车旁,脸色也有些发白:“姐姐,明明没事吧?”她接过周肃递来的毒箭,只看了一眼,秀眉便紧紧蹙起,“是‘蓝蝮涎’!见血封喉,北境荒原一种毒蝮蛇的毒液混合数种矿物炼制,极为歹毒!宁王手下那些见不得光的死士,惯用此物!”

秦沐歌抱着还在抽噎的明明,轻轻拍抚着他的背,眼神却冷得像冰。她看着那幽蓝的箭头,又看了看那辆“恰到好处”挡路的破牛车和老农——后者已被暗卫控制,吓得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辩解自己只是不小心,车轴突然断了。

“不是他。”秦沐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一个真正的老农,吓破胆的样子装不出来。他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刺客的目标很明确,是我。”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官道两旁空旷的田野,“一击不中,远遁千里。这作风…倒像是投石问路,或者…警告。”

“警告?”叶轻雪不解。

“警告我们前路凶险,让我们知难而退。”秦沐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我们提前出发的决定是对的。有人,比我们更着急,更不想我们顺利抵达雪玲圣地。”她低头看着怀中渐渐止住哭泣、睁着湿漉漉大眼睛不安看着她的明明,心中的决心如同淬火的精钢,更加坚不可摧。

“处理掉这些毒箭,小心别沾上。给那老农些银钱,让他把牛车挪开。”秦沐歌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周肃,加强警戒。此地不宜久留,继续前进!”

“是!”周肃肃然领命,立刻指挥人手清理路障。

队伍再次启程,速度更快了几分。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气氛变得更加凝重。暗卫们的精神高度集中,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官道两旁的每一寸土地。

明明似乎被吓得不轻,一直紧紧抓着秦沐歌的衣襟,小身子时不时地轻颤一下。秦沐歌抱着他,柔声哼唱起一支北境的小调,那是萧璟曾教给她的,曲调悠远苍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慢慢地,明明在她怀里重新放松下来,只是大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惊惧。

叶轻雪回到自己车上,拿出纸笔,快速记录下“蓝蝮涎”的特征和可能的解毒思路。这是她的习惯,也是缓解紧张的方式。

日头渐渐西斜,车队离开京城已有近百里。官道开始变得崎岖,人烟也稀少起来。按照计划,他们将在前方三十里处一个叫“黑水渡”的集镇落脚休整。

黄昏时分,车队终于抵达了黑水渡。这是一个依着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而建的小镇,因河上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石桥而得名。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两旁是些低矮的房舍和几家供来往客商歇脚的客栈、食肆。河风带着水汽吹来,有些湿冷。

周肃提前派出的斥候已经打点好了一家看起来最为干净宽敞的客栈——“悦来居”。客栈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显然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客人,看到这队带着肃杀之气的护卫和低调却难掩贵气的女眷,丝毫不敢怠慢,殷勤地将他们迎进后院一个独立的小院。

小院有正房两间,厢房数间,足够安置。暗卫们立刻分散开,占据院墙四周和屋顶等制高点,布下严密的警戒。周肃亲自检查了房间各处,确认安全无虞。

奔波惊吓了一天,明明早已疲惫不堪,草草吃了些客栈准备的温热米粥和清淡小菜,便在奶娘的哄拍下,在正房内间的暖炕上沉沉睡去。

秦沐歌和叶轻雪在外间简单用了些饭食。烛火摇曳,映照着姐妹俩都有些疲惫的容颜。

“姐姐,今日那刺杀…你觉得会是谁的人?宁王?还是白玉叛徒?”叶轻雪压低声音问道,眉宇间带着忧色。

秦沐歌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沉凝:“‘蓝蝮涎’是宁王死士的标志,但行事风格…快如鬼魅,一击即退,不留痕迹。白玉叛徒久居圣地,手下多是雪族之人,行事未必如此诡谲。更像是宁王麾下那些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她顿了顿,“不过,无论出自谁手,都证明了一点——我们的行踪,对方掌握得清清楚楚。从王府出发,到走哪条官道,甚至可能连我们计划在何处落脚,对方都了如指掌。”

叶轻雪倒吸一口凉气:“王府里有内鬼?”

“未必是王府。”秦沐歌眼神锐利,“京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宁王经营多年,眼线密布。也可能是我们一出城,就被盯上了。对方选择在离城百里、相对空旷处动手,既能避开京城守卫的快速反应,又能确保一击不中可从容退走。”她放下茶杯,“看来接下来的路,要更加小心了。”

姐妹俩又低声商议了一阵明日行程和应对之策。夜色渐深,小镇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河水拍打岸边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秦沐歌回到内间,坐在炕沿,借着烛光,静静地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小家伙似乎梦到了什么,小嘴微微嘟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白日里的惊吓仿佛已被梦乡抚平。

她轻轻抚过儿子柔嫩的脸颊,心中一片柔软,却也更加沉重。为了怀中这个小小的生命,为了那渺茫的希望,纵然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闯过去。

她从贴身的锦囊中,再次取出那两块合拢的石牌。烛光下,断裂处的焦痕依旧刺目。她尝试着将两块石头微微分开,想看看昨夜发热的究竟是哪一块。

就在两块残石分离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颤鸣骤然出现!紧接着,那块从锦绣坊废墟中得来的、带着焦痕的残片,毫无征兆地再次变得滚烫!这一次,热度远超昨夜!秦沐歌握在掌中,感觉如同握住了一块刚从火堆里取出的炭块!更诡异的是,那焦黑的边缘处,竟隐隐透出一种暗红的光芒,如同内部有熔岩在流淌!

与此同时,秦沐歌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佩戴在颈间、紧贴肌肤的那块萧璟所赠的家传玉佩(内含解毒奇药,曾救过明明),也猛地一热!仿佛被这石牌的异动所引动!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秦沐歌猝不及防,差点失手将滚烫的石牌掉落!她强忍着灼痛,猛地将两块残石重新紧紧合拢!

“咔哒”一声轻响,契合声响起。

就在合拢的刹那,那惊人的热度和边缘的暗红光芒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石牌恢复了冰冷,仿佛刚才那灼人的异象只是幻觉。只有掌心残留的刺痛和颈间玉佩尚未完全散去的温热,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惊心动魄!

秦沐歌的心脏狂跳不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紧紧握着恢复冰凉的石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一次,异动比昨夜更强烈,更清晰!

万里之遥的雪玲圣地…姨母苏霜…母亲守护的秘密…究竟正遭受着怎样可怕的冲击?白玉和宁王的魔爪,是否已经扼住了圣地的咽喉?

她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穿透了沉沉夜色,死死钉向北方!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