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自愿献祭的人最疼(1/1)

祠堂的青瓦在月光下泛着冷白,林宇贴着斑驳的砖墙,指尖能触到墙皮剥落的碎屑。

他侧头看向身侧的墨离——后者正透过半人高的破窗往里望,喉结随着呼吸急促起伏,腰间的命门短刀被攥得指节发白。

"别冲动。"林宇低声道,声音被夜风吹得散碎。

他的目光越过墨离的肩,落在祠堂内——三十余道身影跪成同心圆,颈间命绳泛着幽蓝,腕间割开的伤口正往下滴血,在青砖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最终汇入中央悬浮的命轮碎片。

那碎片像块被摔裂的玉,每道裂痕里都翻涌着暗紫色的光。

墨离的手背暴起青筋,短刀"咔"地弹出半寸:"这是命契归元,用活人的命血重燃旧命轮核心!

他们疯了?"他作势要翻窗,却被林宇从后拽住衣摆。

林宇的掌心还留着给裴琰输血时的刺痛,此刻却像块烙铁般按在墨离背上:"看他们的眼睛。"

月光从破窗斜切进来,照亮最近那名老者的脸。

他白发沾着血珠,眼角却挂着笑,像是在看什么极珍贵的东西。

林宇想起南宋雨幕里妻子的眼睛——那时她也是这样笑着,说"守仁,我信你",然后他私改了生死簿,结果瘟疫席卷三州。

"不是愚忠。"林宇喉咙发紧,"是绝望后的解脱。"

沈知微不知何时蹲到了窗下。

她指尖沾着炭灰,在砖墙上轻轻一按,便拓下道浅灰的印记——这是她新创的"命纹速记法"。

此刻她突然伸手,指尖几乎要碰到窗棂:"我去问问。"

"阿微!"楚婉君低唤,手已经扣住她的手腕。

但沈知微只是回头笑了笑,发间银丝晃了晃,像片落在夜雾里的星子。

她弯腰钻进破窗,动作轻得像片叶,跪在离老者三步远的地方。

老者抬头,皱纹里还凝着血珠:"姑娘,可是要劝我们?"

"您...真的想让旧体系回来?"沈知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炭灰纸囊。

老者摇头,腕间的血滴在青砖上,"嗒"地溅起细小的花:"不是回去。

是...换个方式被记住。

我们这代人,要么举过刀,要么递过刀鞘。"他抬起缠着命绳的手,指腹蹭过胸口,"现在能用这把老骨头,换孩子们不用再跪在这里——值了。"

沈知微的指尖突然抖了抖。

她摸出张炭灰纸,笔锋在纸上疾走,"愧疚"二字还未写完,老者颈间的命绳突然泛起涟漪。

那幽蓝的光像被石子砸中的水面,一圈圈荡开,连中央的命轮碎片都暗了暗。

"这是..."沈知微睁大眼睛。

"共情扰动。"林宇在窗外轻声道。

他想起七世图里明朝那世,自己画《流民图》时,围观者的眼泪曾浸透画纸——原来人的心意,真的能触到术法的根。

变故发生在沈知微转身的瞬间。

裴琰突然从墙根的阴影里冲出来,像只炸毛的小兽。

他撞开沈知微,跪在同心圆中央,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你们知道吗?

我爹也这么想过!"

全场寂静。只有命轮碎片的嗡鸣,和青砖上血滴的"嗒嗒"声。

裴琰举起手腕,那道淡粉色的"救我"血痕在月光下泛着暖光:"他们给我蚀忆粉,让我骗你们来。

可我娘当年...她也是这样自愿的。"他喉结滚动,"她说只要我能活,她死得值。

可后来呢?

我每天夜里都梦见她跪在这里,梦见她腕上的血——"他突然拔高声音,"你们以为牺牲就能换来和平?

不!

只会让下一代继续背着愧疚活!"

林宇的心跳得厉害。

他想起民国那世,自己作为歌女被军阀要挟时,台下的阿和也是这样红着眼喊"跟我走"。

那时他选了留,结果阿和被乱枪打死。

此刻裴琰眼里的光,像极了阿和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楚婉君。"林宇转头,"唱闽越古谣。"

楚婉君愣了愣,随即点头。

她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泉,清泠泠地漫开:"月出兮皎皎,予心兮摇摇...", 阿蛮抱着陶罐猫腰钻进窗,将罐子轻轻搁在祭坛边缘。

陶罐表面的灰金纹路突然亮起来,像被风吹亮的烛火。

奇迹发生在歌声与罐光交汇的刹那。

那些原本流向命轮碎片的血珠突然悬在半空,接着缓缓转向,凝成半透明的细线,连接起每个献祭者的手掌。

老者的眼泪混着血珠落下来,滴在细线上,线便亮了亮;少女的唇角扬起笑,线便颤了颤,像在回应。

"我...我不想死了。"最外围的少女突然开口。

她撕断颈间的命绳,线"啪"地断成星芒,"我想学画画,像明叔说的那样。"

中央的命轮碎片"轰"地坠地,暗紫色的光瞬间熄灭。

撤离时,林宇的胸口突然像被钝刀剜着。

他想起南宋爱妻鬓边的木簪,可簪子上的雕花突然模糊了;想起明朝画室里的墨香,可研墨的手是谁的,他竟记不清了。

"林大哥?"裴琰扶住他踉跄的身子,声音里带着慌,"你...你还记得自己吗?"

林宇摸了摸胸口的七世图残页,残页在掌心微微发烫。

他抬头,看见楚婉君扶着沈知微,墨离背着阿蛮,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朵不谢的花。

"记不清了。"他笑了,"但我记得你们。"

陶罐在阿蛮怀里轻轻震动。

众人低头,见罐身新添的灰金纹路正缓缓浮现两个字:"自愿"。

夜风卷着香灰味掠过祠堂,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

林宇望着队伍最前面裴琰的背影——那孩子的手腕上,"救我"血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却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

返程的山路在脚下蜿蜒,像首未写完的诗。

林宇摸了摸发疼的胸口,突然听见风里飘来缕极淡的桂花香——很像南宋那世,妻子煮的桂圆茶味。

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没喊出那个名字。

山脚下的村子里,有盏灯突然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