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归途之问(1/1)

林宇的睫毛在晨光里颤了颤,像两片沾露的蝶翼,轻轻扑闪着,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

他缓缓睁开眼,掌心的因果珠还带着体温,那些曾让他灼痛的裂痕此刻泛着蜜色柔光,像被阳光吻过的老茶盏,温润而沉静。

竹屋的窗纸被晨光染成淡金,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晃,叮咚声撞进他耳中,比往日清晰十倍,仿佛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尖上。

微凉的空气裹着山间草木的清香,从缝隙中渗入,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丝清冽的寒意。

“醒了?”

白芷的声音带着些紧绷,像是拉满的弓弦,随时会断裂。

林宇转头,看见她指尖还按在因果镜上,镜面蒙着层薄霜似的雾气,倒映出她微抿的唇线与眉间的凝重。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正压抑着某种情绪。

他试着调动魂魄里那缕新融的光,想感知众人的命运轨迹——可这一探,心口突然像被扎了根细针,刺痛感顺着脊背蔓延开来。

他皱起眉,呼吸一滞。

“怎么了?”玄音的琴不知何时搁在膝头,她垂着的眼睫忽然抬起,目光如水般扫过来,“你的气色差了。”

林宇没回答。

他望着墨离腰间的剑穗——那抹朱砂红本该在命运网里拉出绵长的金线,此刻却淡得像要融化在空气里;黎九倚着门框的身影,往日清晰如刻在玉上的纹路,现在却像被水浸过的画,边缘模糊成一片混沌。

“断层了。”他低声说,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因果珠,感受到珠体传来的微热触感,“你们的命运线……我看不见了。”

竹屋里的空气陡然一滞,仿佛连风声都停止了。

白芷的指尖在镜面上重重一压,镜面“咔”地裂开细纹,又瞬间愈合,映出林宇魂魄的模样——不再是七世记忆交缠的乱麻,而是在最深处,浮着条淡青色的丝线,像春溪里游动的水草,明明不属于任何一世的烙印。

“这是……”她倒抽一口冷气,“你带回了什么?”

林宇望着镜中那抹淡青,忽然想起融合时素衣人与黑袍人消散前的眼神——素衣人的释然像春雪化水,黑袍人的不甘像深潭翻涌,最后都融进他心口,成了这缕陌生又熟悉的存在。

“也许是另一条未走过的路。”他苦笑,声音低哑,“在因果珠里,我看见所有可能的自己。有个我没囚父驱兄,有个我没改生死簿……他们的轨迹,现在缠进了我的魂里。”

玄音的手指搭上琴弦,指甲在丝弦上刮出半声颤音。

她闭着眼,琴音如游丝般漫开,试图梳理林宇周围的命运乱麻。

起初,那些模糊的金线银线真的晃了晃,像被风吹动的蛛网;可不过三息,所有丝线突然绞成一团,“啪”地崩断数根。

她猛地睁眼,眼底浮起血丝:“你的存在本身在撕扯命运网!就像块烧红的铁扔进冰湖,连带着把周围的水都煮沸了!”

墨离的手始终没离开剑柄。

他望着林宇眉心那点金光,忽然开口:“如果你融合了所有可能的自己,那现在站在这里的,到底是哪一个?”

这个问题像块冷硬的石头,砸进竹屋的寂静里。

林宇望向窗外——东方山尖刚浮出半轮红日,将晨雾染成橘色,像民国那世戏园的灯笼,在雨里晕开暖光。

远处传来鸟鸣,混着树叶簌簌的声响,还有风掠过竹林时沙沙的回响。

他想起南宋爱妻咽气前说的“要活成光”,想起明朝画师在雪地里烧了谄媚图时说的“心净才能笔净”,想起闽越公主临死前望着废墟说的“原来我想要的从来不是王位”……所有记忆在他心口翻涌,却不再是尖锐的刺,而是温柔的潮。

“我不知道我是谁。”他转回头,目光扫过众人,“但我知道,从前的我总在选‘对’的路,却忘了路是走出来的,不是选出来的。”他握紧因果珠,珠子在掌心里发烫,“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不是修复命运——是重塑它。”

“等等。”

黎九突然压低声音。

他原本靠在门框上的身子直起来,脚尖在青石板上轻点两下,像只警觉的猫。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竹屋前的山道上,腾起一缕淡黄的尘烟,像条蛇似的蜿蜒而来。

更诡异的是,那尘烟里模模糊糊能看见几个身影,可无论林宇怎么凝神去探,他们的命运线都是一片空白,仿佛被谁用墨汁整个涂掉了。

“不止一人。”黎九抽出腰间短刀,刀鞘在掌心磨出红印,“而且……他们没有命。”

林宇的瞳孔微微收缩。

因果珠在他手里突然发烫,那些原本柔和的金光开始跳动,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他望着那缕尘烟越来越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不是恐惧,而是某种久违的滚烫的雀跃。

风掠过他耳边,带着远山的松涛与枯叶摩擦的窸窣声,像是命运在低语。

“命运开始反击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正好,我也该反击了。”

众人收拾行装时,黎九突然扯了扯林宇的衣袖。

他指着山道旁半隐在荆棘里的断碑,碑上“安远驿”三个字虽已风化,仍能辨出几分苍劲。

“这碑我见过。”他压低声音,“二十年前走茶马古道,听老脚夫说过,安远驿在百年前就荒废了,说是夜里总听见……”

他的身影被山风卷走。

林宇望着那座隐在晨雾里的废墟,断墙残瓦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面镜子,又像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