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番外:寰舒(1/1)

我,是济阳侯府的大姑娘。

其实也不能算是大姑娘,因为我前头还有好几个姐姐。

大姑娘,是父亲为我单排的序齿。

或许会有人认为这是看重吧。

但在济阳侯府却并不如此。

真正的大姐要称呼元娘,而我,不管是在平京侯府还是疏州祖宅,都只是大姑娘。

我与兄长,是被父亲刻意孤出来的。

我知道,这是迁怒。

我的父亲与母亲不和,这是吴府所有人都知晓的事。

但我没有这段记忆。

我四岁上时母亲就去世了,后来,兄长同我说,母亲就是因太弱性所以才没有斗赢父亲的妾室。

没母亲的孩子在济阳侯府是不受待见的。

所幸,即便父亲并不喜爱我与哥哥,但我们还有祖父祖母可以依靠。

我与哥哥被接去疏州的那日是顺德元年的冬至。

疏州靠南,我原以为南边的冬日都是不冷的。

可疏州不一样,那日的风吹得脸生疼,大氅加袄裙也遮不住那刺骨的冷意。

祖母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但我能看出来,里面是有怜惜的。

我与哥哥从那一年开始就住在了疏州。

哥哥由祖父亲自教导,而我则由祖母养育。

祖母是个很严肃的老太太,从我记事起就很少见她笑。

但我知道,她只是看着凶巴巴,其实心里很疼我。

我想,这可能也因我是没娘的孩子吧。

祖母会的东西有很多,她想全都教给我。

但小孩很难坐住。

当时的我惫懒极了,不是不喜欢祖母教的东西,就是比起琴棋书画,我更想去外面淘气。

祖母看得出来我的小心思,我原以为疼我的祖母会睁只眼闭只眼随我去。

但她并没有。

她只对我说,让我不要走我母亲的老路。

祖母用温暖的手掌摸我脑袋。

她跟我说,母亲便是因才情不好所以才不得父亲喜爱。

我看着祖母,心口有一瞬间发疼。

我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祖母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就是很平静地看着我。

但我看着祖母眼中的自己,我知道,我确实不想如母亲那样。

我开始收着性子跟祖母学规矩学本事。

祖母是个才女,而我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孙女,在疏州,我也渐渐有了些才名。

我十五岁上下时,家中便已有媒婆上门为我说亲。

祖母看着祖父,祖父只摇头。

我知道,这是还要在等等的意思。

那时的我才及笄,与闺中密友闲谈时,心里也会不可避免地幻想未来夫婿的模样。

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他是否会唤我小名?

是否会像祖父祖母那般与我伉俪情深?

祖母这些年教导我许多,我想,我应该会有与母亲不一样的结局。

那时的我闲来便瞎想,想多想深时还会脸红。

少女思春,人之常情。

真正要定亲时是在我十七岁那年。

这份姻缘是祖父亲自为我求的。

我的祖父是从前的太子太傅,他是教导陛下最久的老师,陛下很敬重他。

那一日,京里来了赐婚圣旨。

我跪在圣旨底下,听到了自己后半生的去处。

穆王府,穆王。

祖父在书房里亲自见了我。

这是我来到疏州后第一次进到祖父的书房。

祖父与我说,穆王闳稷是陛下最喜爱的弟弟,他与当今太子还是自小的情谊,他有才干,待日后太子登基,他便是宗室里领头的亲王。

祖父说我嫁过去便是正一品的亲王妃,他说我会过得很好。

而当时的我也的确很满意。

这份亲事包含了我太多期待。

我就要离开疏州了。

临行前,我看到了祖母强忍着泪水别过去的脸,耳边传来的是哥哥对我的千叮咛万嘱咐。

我坐在马车里,看着疏州城离我越来越远,当时离别的愁意其实不多,概因那时的我从未想过,与祖母见的这一面是永别。

我的记忆里早已没有了对平京的印象。

这对我来说也能算是初来平京。

疏州是个小地方,远不如平京繁华,所以那时的我是很紧张的。

我把从小学到的规矩都做出来,我不想让人小瞧我,小瞧祖母。

所幸这种事没发生,济阳侯府里没有人小瞧我,人人脸上都是奉承的笑意。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要做王妃了。

当然,奉承的人里并不包含我那位庶兄。

他这些年极为能干,不仅在府里受父亲看重,更是得了陛下的青眼入了御执卫。

他看向我的眼里很平淡,甚至连我认为的高傲都没有。

可我看了他许久,我仔仔细细地拿他跟兄长对比。

同样的岁数,两人却很难相比,这是我不可否认的事实。

我心里头一次感到心慌。

为兄长心慌?还是为我日后可能没有靠山而心慌?

那时的我还分辨不出来。

二月十九,宜嫁娶。

这是我与穆王大婚的日子。

亦是我出嫁即失宠的头一日。

盖头是我自己挑下的,穆王就在八仙桌那看着我。

我想唤他夫君,可话还未出口便见他给我递来密信。

他看着我,审判着我的下半辈子,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不会与我圆房,亦不会与我有任何夫妻之情。

我原以为他是因为成容,可看了信后我才知道真相。

那一刻我心里涌出的不是悲哀,是可笑。

为什么觉得可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穆王确实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这些年我能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多可笑,要见自己夫君还得通过内侍传话,要跑三四趟从早等到晚。

但我已经习惯了。

只管家就行。

可谁都不知道,这个人人艳羡的管家权才是最束缚我的。

我不了解穆王的喜好,不了解平京,不了解王府内外到底如何运行。

穆王控着前院和后宅,管事的都知道谁的话该听。

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王妃,我也害怕触碰到穆王的底线,所以我处处掣肘。

这个管家权最终只在我手里待了半年。

我才十七岁,却已经要独守空院过完下半辈子。

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成容不是个小气的人,从不曾为难挑衅于我。

到了这个时候,知足就够了。

独守正院近两年,我想的东西不少。

从疏州到平京,从父母到成容,我能想过的都想了个遍。

直到得知穆王要登基了,我才恍然。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那一刻,我承认我自己是怕死的。

我在想,凭什么我得死呢?

我什么恶事都未做,为什么就要因外头各方的博弈而死?

可我没有任何办法,如今的我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成容能来见我其实我并不意外,我只意外她的眼神。

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姿态,亦没有任何得意和不自主的傲气。

我们俩平和地聊了许久,就像朋友一样。

她好像明白我的想法。

在我说出不想死的时候甚至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我承认,那一刻我真的不懂她。

她答应了我的请求,她说我不会死。

临走时她还看着我,跟我说一个人的性子没有好坏之分,规矩亦有规矩的好。

我看着那张被她珍重放下的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又开始泛疼。

那种感觉,在我七岁被祖母劝导时曾有过。

哥哥说母亲因手段不硬而死。

祖母说母亲因才情不够而不得父亲爱重。

可这些,真是母亲的错吗?

没人告诉我,我也不再需要什么答案。

顺德二十一年的七月,穆王妃吴氏,济阳侯府大姑娘因盗匪丧于望峰谷下。

而吴寰舒,却在扬州安然生活了许多年。

她做了西席,专教扬州贵女的仪态,扬州的大户人家都以能请到她为荣。

在这里,没有吴氏,没有吴大姑娘。

人人只知吴寰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