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5章 年7月18日(1/1)
夜凉如水,浸透了紫宸殿的每一寸金砖。萧彻把朱笔往笔山上一搁,指节捏得发响,案上堆叠的奏折还剩大半,墨迹在烛火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朝中那些盘根错节的人心。他揉了揉眉心,殿外传来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声,沉闷得像敲在他太阳穴上。贴身内侍李德全轻手轻脚挪进来,捧着盏温热的参茶,嗓子眼像卡了棉花:“陛下,歇会儿吧,龙体要紧。”萧彻没抬头,指尖划过一份边关急报,字迹潦草得像是在逃命,匈奴人又在雁门关外蠢蠢欲动了。他喉间滚出声低笑,带着点自嘲,当年在东宫跟太傅读《孙子兵法》时,总觉得沙场离自己很远,远得像话本里的故事,如今龙椅还没坐热,刀光剑影倒先找上门来了。
“去把那坛‘醉流霞’取来。”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疲惫。李德全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太医说您近日肝火盛,万万不可饮酒啊!”萧彻抬眼,眸子里盛着两簇寒星,那是他登基三个月来练出的威仪,李德全顿时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喏喏地退出去。没一会儿,捧着个青瓷酒坛回来,坛身上描着缠枝莲,还是去年西域小国进贡的珍品,他记得那时自己还笑着跟沈清辞说,这酒名取得俗,倒衬得她的名字清贵。
思绪刚飘到沈清辞身上,殿门就被轻轻推开,带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萧彻抬眼,看见沈清辞穿着件月白的素纱裙,手里提着个食盒,站在烛影里,眉眼温柔得像一汪春水。“怎么还没睡?”他放软了语气,连自己都没察觉到。沈清辞走到他身边,把食盒放在案上,打开来,里面是一碟莲子羹,还冒着热气。“听李德全说陛下还在忙,想着您或许饿了。”她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刚炖好的,加了点冰糖,不腻。”
萧彻张嘴接住,甜丝丝的暖意从舌尖滑到胃里,驱散了不少寒意。他握住她拿调羹的手,她的手总是温温的,不像他,常年握着朱笔和剑柄,指尖带着凉意。“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寝殿待着?”他问,指腹摩挲着她腕上的玉镯,那是他们定亲时他亲手给她戴上的,玉质温润,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柔光。沈清辞笑了笑,眼尾弯成好看的月牙:“陛下不回,臣妾睡不着。”她瞥了眼案上的奏折,没多问朝政,只拿起那坛“醉流霞”,“陛下想喝酒?”
萧彻点头,看着她取来两个玉杯,斟了满满两杯,酒液清透,泛着淡淡的琥珀色。“陪朕喝一杯?”他举杯,眼底带着点期盼。沈清辞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臣妾不胜酒力,浅尝辄止。”她小口抿了一下,脸颊立刻泛起红晕,像染上了胭脂。萧彻看着她,忽然觉得这满殿的奏折和烦恼都淡了,只剩下眼前人的眉眼和鼻尖萦绕的栀子花香。
他想起三年前,那时他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母妃早逝,在宫里活得像株墙头草。那年上元节,他避开宫宴,一个人跑到城外的护城河边,看着河面上的花灯发呆,就撞见了沈清辞。她那时穿着男装,梳着公子髻,手里拿着支糖葫芦,正踮着脚看花灯上的谜语,被风吹起的衣袂扫过他的手背,带着同样的栀子花香。他那时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公子,忍不住打趣:“这位公子,连灯谜都猜不出,还敢来凑趣?”她回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那你倒是说说,‘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是什么?”他脱口而出:“日。”她眼睛一亮,像落了两颗星星:“你很聪明嘛!”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太傅的独女,沈清辞。太傅是太子的老师,按理说,他们该是敌人才对。可不知怎么,从那天起,他们总借着各种由头见面。有时是在太傅府的书房外,她假装看书,等他路过;有时是在御花园的假山后,他偷偷给她带宫外的糖糕。他记得有一次,太子带人羞辱他,把他推到泥地里,是她跑过来,拿出帕子给他擦脸,帕子上也是这栀子花香。“萧彻,”她那时说,眼睛亮晶晶的,“你别怕,我爹说,你比太子厉害多了,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那时他只当是小姑娘的戏言,哪敢想什么大事。直到太子谋逆,父皇震怒,满朝文武没人敢说话,是太傅站出来,举荐他彻查此事。他提着剑,在东宫搜出龙袍和密信时,手都在抖。太子被废那天,他在宫墙下遇见沈清辞,她没说话,只是递给了他一块温热的糕点,跟他说:“以后,就不能经常见了。”他那时才明白,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在暗中积蓄力量,知道他对那个位子并非毫无想法。
“在想什么?”沈清辞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萧彻回过神,看见她正歪着头看他,眼里满是关切。他笑了笑,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干,酒液辛辣,却让他脑子清醒了不少。“在想,幸好有你。”他说,语气真诚。沈清辞脸颊更红了,低下头,用手指绞着裙摆:“陛下说什么呢。”
萧彻拿起酒坛,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你知道吗,今天早朝,户部尚书又跟朕哭穷,说军饷发不出来,可朕查了账,库房里明明还有三百万两银子。”他语气里带着疲惫,“还有吏部,举荐的几个官员,要么是外戚,要么是世家子弟,没一个真正有才干的。”沈清辞安静地听着,没插话。他继续说:“边关急报,说匈奴人这次来势汹汹,守将请求增兵,可京营的兵,一半握在镇国公手里,他是太后的亲弟弟,朕调得动吗?”
他越说越烦躁,又灌了一杯酒。沈清辞忽然开口:“陛下还记得去年在太傅府,看到的那盆文竹吗?”萧彻一愣,点点头。那盆文竹长得不好,叶子黄了大半,太傅说快枯死了。“后来臣妾把它搬到窗边,每天只浇一点水,不晒烈日,也不冻着它,如今已经枝繁叶茂了。”她看着他,眼神认真,“有些事,急不得。”
萧彻沉默了,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以为她不懂朝政,原来她什么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他放下酒杯,握住她的手:“清辞,朕有时候觉得累,累得想抛开这一切,找个没人的地方,就咱们俩,种几亩田,养几只鸡,多好。”沈清辞笑了,眼里闪着泪光:“陛下说的,臣妾都信。可陛下别忘了,当初在护城河边,您说过,要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饱饭,穿暖衣,不再受战乱之苦。”
那句话,他确实说过,那时他醉了酒,对着花灯胡乱许愿,没想到她还记得。萧彻心里一热,把她揽进怀里。她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软软的,带着栀子花香。“朕没忘。”他低声说,“只是有时候,觉得这条路太难走了。”沈清辞靠在他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难走,臣妾陪您一起走。”
窗外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银辉。萧彻觉得心里的烦躁渐渐散去了,只剩下满满的暖意。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有你这句话,朕什么都不怕了。”他说。
沈清辞抬起头,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角,带着淡淡的酒气和甜味。“陛下该歇息了,明天还要早朝呢。”她轻声说。萧彻点点头,却没松开她,就这么抱着她,闻着她发间的栀子花香,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觉得这比任何安神香都管用。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清辞,等朕把这些事都理顺了,就带你去江南看看,听说那里的春天,栀子花遍地都是。”沈清辞在他怀里点点头,声音带着点困意:“好啊,臣妾等着。”
烛火渐渐暗了下去,李德全进来换了支新的蜡烛,看见陛下抱着沈姑娘靠在椅上睡着了,赶紧轻手轻脚地拿了条披风,盖在他们身上。他退出去,轻轻带上殿门,心里叹了口气,陛下登基三个月,这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照在巍峨的宫墙上,也照在远处沉睡的京城。萧彻睡得很沉,梦里回到了护城河边,沈清辞穿着男装,手里拿着糖葫芦,冲他笑得眉眼弯弯。他想,醒掌天下权,是为了守护这万里江山,而醉卧美人膝,是这江山里,最温暖的归宿。
第二天一早,萧彻准时醒了,神清气爽。沈清辞已经不在身边,案上的奏折整理得整整齐齐,莲子羹的碗也收走了,只留下那两个玉杯,还放在原处。李德全进来伺候梳洗,小心翼翼地说:“沈姑娘天没亮就回寝殿了,让老奴告诉陛下,莲子羹锅里还有,热一热就能吃。”萧彻笑了笑,心里暖暖的。
早朝时,户部尚书又提军饷的事,萧彻没像往常一样烦躁,只淡淡地说:“三日后,朕要亲自去库房查账,到时候,你跟朕一起去。”户部尚书脸色一白,赶紧低下头。吏部举荐官员,萧彻翻了翻名单,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这个苏文,是江南来的举人?”吏部尚书愣了一下,点头说是。“听说他在江南治水有功,百姓都称他苏青天,怎么只给个从七品的小官?”萧彻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吏部尚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萧彻没再追问,只说:“朕看他不错,升为户部主事,即日上任。”
散朝后,萧彻留下了镇国公。“舅舅,”他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亲近,“边关不宁,朕想让京营的兵去支援,不知舅舅意下如何?”镇国公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说:“京营是护卫京城的,岂能轻易调动?”萧彻笑了笑:“舅舅是国之柱石,有舅舅在,京城自然安稳。再说,朕已经让人查了,匈奴人虽然来势汹汹,但粮草不足,撑不了多久,只要咱们守住雁门关,他们自然会退。到时候,舅舅举荐的兵将立下大功,也是舅舅的荣光啊。”
镇国公沉默了,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皇帝,说话竟然如此滴水不漏。萧彻又说:“太后近日总念叨着舅舅,说好久没跟舅舅一起用膳了,今晚,朕陪舅舅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就当是一家人,说说话。”镇国公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心里的戒备松了不少,点了点头。
处理完这些事,已经是午后。萧彻回到紫宸殿,李德全递上一封密信,是他安插在江南的人发来的,说查到户部尚书的儿子在江南买了良田千亩,还建了座别院。萧彻冷笑一声,把密信放在一边。他知道,该收网了,但不是现在,就像清辞说的,有些事,急不得。
傍晚时分,他带着沈清辞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太后看见沈清辞,拉着她的手不放,笑着说:“早就想见见你了,彻儿这孩子,藏着掖着,到现在才带你来。”沈清辞落落大方地行礼,嘴甜得很,把太后哄得眉开眼笑。席间,萧彻和镇国公喝了几杯酒,聊了些家常,气氛融洽得像是真的一家人。
回宫的路上,月色正好。萧彻牵着沈清辞的手,走在宫道上,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今天谢谢你。”他说。沈清辞不解地看着他。“若不是你那盆文竹的道理,朕今天恐怕还在跟他们硬碰硬。”他笑着说。沈清辞也笑了:“陛下聪慧,一点就透。”
他们走到那棵老槐树下,去年秋天,萧彻还在这里偷偷给她塞过桂花糕。“清辞,”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等明年春天,朕一定带你去江南。”沈清辞看着他眼里的星光,用力点了点头。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栀子花香,和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温柔而安宁。萧彻知道,前路依然有很多挑战,朝堂的争斗,边关的战事,百姓的生计,每一件都不容易。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醒时,他有这万里江山要守护,醉后,有她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时光,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不负江山,也不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