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5章 年7月2日(1/1)

你第一次认真注意到粉色,是在五岁那年的夏天。外婆从乡下来看你,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解开绳结时滚出来半袋新摘的桃,还有个用蓝布包着的东西。她把那布包往你怀里塞,说这是隔壁李婶家闺女穿小的裙子,洗得干干净净,你试试看合不合身。你扒开布一看,眼睛当时就直了——那是条连衣裙,领口和袖口镶着白色的蕾丝边,裙摆上绣着三朵歪歪扭扭的小桃花,最要紧的是那颜色,像刚剥壳的水蜜桃,粉得发亮,连阳光照在上面都像是被染成了甜丝丝的。你顾不上脱凉鞋就往身上套,布料蹭过胳膊肘时有点糙,可腰侧的松紧带勒得刚刚好,转个圈裙摆能飞起来,露出里面穿的小花裤衩。外婆坐在小马扎上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说我们家囡囡穿粉色就是好看,比院里那棵石榴花还俏。那天下午你就穿着这条裙子在楼下玩,王奶奶家的孙子想扯你裙摆,你护着裙子跟他在槐树下追了三圈,最后他被他妈揪着耳朵回家时,你还叉着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像动画片里穿着战衣的小公主。

那条粉色裙子你穿了整个夏天,洗到后来颜色淡了些,蕾丝边也磨出了毛边,可你还是宝贝得不行。有天早上醒来发现它被妈妈丢进了旧衣篓,你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蹭得满脸都是,妈妈拗不过你,只好又捡回来,说再穿最后一次就给你改成布娃娃的小被子。你抱着裙子坐在门槛上,看蚂蚁搬家,突然发现裙摆上的桃花被你蹭掉了一朵,针脚处留着个小小的洞,像谁不小心咬了一口。那天晚上你把裙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边,半夜醒来摸了摸,好像还能闻到太阳晒过的味道,混着点外婆身上的艾草香。

上小学三年级时,你有了第一个粉色的书包。那是考试考了双百,爸爸带你去百货大楼挑的。货架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书包,蓝色的印着奥特曼,绿色的画着忍者神龟,只有角落里那个是粉色的,上面趴着只Hello Kitty,蝴蝶结是亮晶晶的塑料片。你指着它说就要这个,爸爸皱了皱眉说男孩子才背蓝色,女孩子背粉色,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天天跟男生疯跑。你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书包,手指在玻璃柜面上画着圈。最后爸爸还是买了下来,拎着书包走在前面,你跟在后面,书包带子有点长,晃悠悠地打在腿上,心里却像揣了颗糖,甜得发胀。第二天背着新书包去学校,同桌的男生撇着嘴说真幼稚,可你看见前排女生回头时眼里的羡慕,偷偷把书包往桌子中间挪了挪。那只Hello Kitty的脸后来被你用铅笔涂了胡子,变成了个怪模样,背带也被你磨断过两次,用透明胶带缠了又缠,直到小学毕业,它被塞进了衣柜最底层,和那条改成布娃娃被子的裙子作伴。

初中时你突然觉得粉色很俗气。班里的女生开始偷偷用妈妈的口红,讨论哪个牌子的指甲油颜色正,你却故意穿深色的校服,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像个假小子。有次生日,表姐送了你一支粉色的钢笔,笔帽上镶着颗小水钻,你谢了她,转头就塞进了笔袋最里面,宁愿用那支掉了漆的黑色中性笔。直到有天上课,钢笔滚到了地上,水钻磕掉了一小块,你捡起来时,看见阳光透过笔身,在课本上投下一片淡淡的粉,像春天落在书页上的花瓣。那天放学,你把钢笔拿出来,试着写了几个字,墨水流畅地滑过纸面,突然觉得也没那么难看。后来这支笔陪你度过了无数个晚自习,笔杆被磨得光滑,上面还沾着不小心溅上的蓝黑墨水,像一幅乱七八糟的画。

高中的教室在三楼,窗外有棵老海棠,春天会开满粉色的花。你总爱在上课走神时盯着那树花看,看花瓣被风吹得飘下来,落在窗台上,有的还会钻进纱窗,掉在你的练习册上。有次月考失利,你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打湿了练习册的封面。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碰了碰你的胳膊,抬头看见后座的男生递过来一张纸巾,是粉色的,带着淡淡的香味。你接过来擦了擦脸,他没说话,只是指了指窗外,说你看那朵花,开得最艳的那朵,被风吹得晃来晃去,也没掉下来。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朵最大的海棠花,在枝桠上摇摇晃晃,像个倔强的小拳头。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拍掉,只是低头继续做题,你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粉色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后来你们成了朋友,一起在晚自习后绕着操场散步,他会给你讲物理题,你会听他说喜欢的球队,路过小卖部时,他总买两罐橘子味的汽水,你的那罐,他会偷偷换成粉色的包装。

大学报到那天,你拖着行李箱走进宿舍,看见靠窗的位置已经住了人,书桌上摆着个粉色的台灯,灯罩上画着星星月亮,开起来时整个屋子都泛着暖融融的光。那个女生转过身,笑着说你好,我叫林晓,以后我们就是室友啦。她的头发是粉色的,不是那种扎眼的亮粉,是像草莓牛奶一样的淡粉色,衬得她皮肤很白。你愣了一下,说我叫陈念。那天晚上你们聊到很晚,她说她从小就喜欢粉色,妈妈总说她长不大,可她觉得粉色是最温柔的颜色,像春天的风,像刚出锅的草莓蛋糕。你想起自己那些藏起来的粉色物件,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后来你们一起去逛街,她拉着你进了家卖饰品的店,给你挑了个粉色的发圈,说你扎马尾时戴肯定好看。你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了,在镜子里看了看,好像也没那么别扭。那个发圈你戴了整整四年,直到毕业那天,林晓抱着你哭,说以后没人给你挑粉色的东西了,你把发圈取下来,塞到她手里,说等你结婚,我给你当伴娘,穿粉色的裙子。

工作后的第一年,你租了个小单间,墙是米白色的,你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周末去旧货市场淘了个粉色的窗帘,布料有点厚,上面印着细碎的小雏菊,挂起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屋子里就有了粉色的光斑。有次加班到很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拉开窗帘时,看见楼下的路灯照着窗帘,粉色的光映在地板上,像铺了层柔软的地毯。你突然觉得没那么累了,泡了杯热牛奶,坐在窗边看了会儿月亮。后来你换了更大的房子,把那个窗帘也带了过去,挂在卧室里,每天早上被透过窗帘的阳光叫醒,都觉得新的一天有了点盼头。

二十五岁生日那天,你给自己买了支粉色的口红。不是那种亮闪闪的,是哑光的豆沙粉,涂在嘴上,显得气色很好。你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想起小时候那条粉色的裙子,想起初中时那支粉色的钢笔,想起高中时那张粉色的纸巾,想起大学时那个粉色的发圈,突然觉得粉色好像一直都在,只是你有时候故意忽略了它。晚上和朋友去吃饭,林晓来了,她的头发已经染回了黑色,怀里抱着个小婴儿,说是她的女儿。小家伙穿着粉色的连体衣,眼睛圆圆的,看见你就笑,伸手要你抱。你把她抱在怀里,软软的小身子贴着你,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突然觉得粉色是世界上最神奇的颜色,能把所有的温柔和美好都装进去。

去年春天,你回了趟老家,外婆已经不在了,老房子空着,妈妈说要卖掉。你走进外婆的房间,看见衣柜里还挂着件粉色的衬衣,是很多年前你给她买的,她总说太艳了,舍不得穿。你把衬衣取下来,布料已经有点硬了,领口处还留着她缝的小布扣。你想起她给你做的那条粉色裙子,想起她坐在小马扎上笑的样子,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妈妈走进来,说别难过,外婆知道你惦记她。你把衬衣叠好,放进包里,说我带走吧。

现在你的书桌上放着个粉色的杯子,是林晓送你的,她说看见这个杯子就想起大学时一起泡咖啡的日子。杯子里有时候装着白开水,有时候是花茶,你看着那抹粉色,就觉得心里很踏实。楼下的花坛里种了些月季,有粉色的,每天早上出门,你都会多看两眼,看它们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跟你打招呼。

你终于明白,粉色从来都不是幼稚的代名词,它是外婆手里的针线,是同桌递来的纸巾,是室友挑的发圈,是自己买的口红,是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柔和想念。它不像红色那么热烈,不像蓝色那么冷静,它只是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像个老朋友,等你在某个时刻想起它,然后给你一个暖暖的拥抱。就像现在,你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粉色的晚霞,手里捧着粉色的杯子,突然想对自己说,陈念,你看,粉色一直都在,它属于你,属于那些瑰丽又梦幻的日子,属于每一个认真生活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