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九章 判入恶渊(四)(2/1)

“如若说星城还有什么地方能藏住它……”

“那个地方涉及星城根本,只有城主才能知晓,而且也无法查证。”

其实早在赫连破说这些话的时候,赵水脑中就蹦出过“恶渊海”三个字。但兄长不说,他亦选择不去想,那时候大婚在即、日渐安定,他们心照不宣地选择对云石藏于何处的猜想视而不见,赫连破甚至打算放弃指望云石护城。

但在赵水听到那句赫连破留给下一任城主的最后一句话——“西北绝险,星世之枢”时,才猛然直面当初萌生的猜测。

或许他当时就该坚持追问、就该继续寻找云石的。这样他就不会担任主将奔赴沙场,不会想出“困灵”术,兄长也不会枉死。

“你想让我去恶渊海,寻找阳云石。”赵水接着方才的话直言道。

却见付铮的眼眸流转,竟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滴泪来。

“我不知道……”她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茫然,说道,“恶渊海……虽星律有言‘涤清罪孽者可出’,可它自存在起就有进无回,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爹说,那个地方就像黑洞一样,连一丝光都不曾透出来过,是人力难以抗衡的力量。”

她逐渐镇静下来,看向赵水道:“赵水,你并不欠星城和百姓,若不愿,我可以保证只要我在位一日,必护你、护家人周全。你大可以……”

“大可以什么?”赵水打断她的话,反问道。

他一步一步,缓慢地向付铮走去。

“可以看着昔日师门旧友,一个个受到暗害吗?可以眼见傀儡四起,远遁江湖吗?可以就此蒙冤,背负弑兄害师、意图谋反的罪名一生吗?呵……”

赵水忽而浅笑一声,人已逼近付铮,贴在她耳边轻轻地道:“付铮,你知道我会作何选择。在你打算将事情告诉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把我推向恶渊了。”

脚下踉跄,付铮不稳地连退数步,背抵在墙上。

“是啊,没错。”她也弯嘴笑了,却笑得苦涩,“就当我的一个赌吧,我赌那个人,是你。”

“我爹娘在哪儿?”

“锦囊上绣着的地方……卫连被贬出都城时暗中将他们带出,那里星讯不及,我想既然能护你安然长大,也必定能让他们藏身。”

赵水点点头,继续道:“南境将士我已吩咐下去,若此宴我无法回归,他们会以受我虎符胁迫之名自行遣散归顺,届时,莫要伤及将士性命。”

“我不会让军中内乱。”

“那日常家人埋伏我时,还有另外三人帮忙。我查过行踪,应是天玑门安之素、汪岚,以及天枢主门一个叫曾笑笑的前辈。你可知兄长遇害时,除了汪岚随军回城,另外二人是否也接触过常师长遗体?”

“安之素奉命拨银安置,出城迎接,他和汪岚都接触过尸体,但事发时二人都未归。曾前辈倒是在事发后立即赶过来——她是常安师长的多年好友。”

“此三人,记得留意。”

“嗯。”付铮点头道。

“老苏他爱钻牛角尖,我怕他会做傻事,帮我私下劝住他。”

“好。”

“靖泽兄受辅星牵连,为我所累,开阳门主一定有办法断绝……”

“没有。”付铮斩钉截铁地扬头道,“没有办法。赵水你记住,你的身上,就是背负着他的命。”

赵水哽然。

他看着付铮倔强的眼神,有些分辨不清,她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需要他踏上一条“死路”,却又一定要他活着。

夹在私情与星城之间,她应该也很艰难吧。

说起来,交代了那么多人,可最让赵水放心不下的,还是她。

赵水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

云石带着彩光沉坠,在二人身边飞舞而过,划出一道道光影。暗室内,忽然变得很静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付铮,我本就被扣上罪名,也许这一去,不过是一名罪臣伏诛而已。

可在此之前,我还想短暂地忘却一次,假装一切还在从前。

赵水心中念着,缓缓倾身,可气息迫近时,付铮却颤动了下,偏头躲过去。

她的睫毛下碎光颤动,像独自理智的蝶。

喉结滚动着咽下某种呜咽,一股无名的怒火忽而涌上心头,赵水再难抑制,一把将她按在墙壁上,另一只手滑过她的脸紧贴脑后,俯唇重重地吻了上去。

唇齿撞上来带着点点酒味,是多少次睡梦中想念的甜意,让人迷醉贪恋。付铮挣扎抬手想推开他,却在触碰到他肩上的血痂时缩成拳头,攥着他衣襟紧了又松,最终垂落,任那滴蓄了太久的泪坠进彼此交错的呼吸里。

殿外下雨了。

雨丝无声地织着,将夜色晕染成一片朦胧的氤氲,水汽氤氲,从暗门的缝隙间挤入,让时光在这潮湿的寂静里变得缓慢而黏稠。

“去那里看看!”侍卫叫道。

“再来一队人!”

宫门早已被封堵,宫城内,侍卫们交错疾行,人影错动。

“咻——砰!”

一朵赤红烟花在宫城的角落上空炸开,火星如血雨般洒落。正四处奔走的队伍齐齐停步,抬头向火焰炸响的方向看去。

那是星门求救的烟花。

“太微殿方向!”玉衡门主拂袖而起,带领手下沿宫墙快步而行。苏承恒紧跟其后,见门主抽出腰间佩剑准备迎战的模样,不由悬心。

青石板上脚步声如急雨,宫门侍卫纷纷拔出兵刃,衣袂翻飞间,已随各门主赶到太微殿的大院门口。只见院前星灵如虹,付铮腿上裤袍被鲜血浸透,半跪在地,手中天枢主石正迸发出刺目光芒,牵一红灵如长鞭般急速甩动。而距她三丈外,赵水正上下躲闪,以陨链一边抵挡,一边向她逼近。

“诸位门主,助吾擒之!”付铮大喊道。

她咬破指尖,两手交错在胸前划出血符。玉衡与天玑两位门主率先出手,两股灵力注入符阵加持,天枢主石瞬间化为无数血滴子,一齐袭向赵水。

赵水息凝霆蓄,压低重心紧盯红雨,在其临近的瞬间旋身挥链,周身蓝雾冲天暴涨,如龙开颌。

“铮铮铃铃……”大大小小的脆声响起,血滴子被尽数弹开,忽又一靛溟光布从天而降,将血滴子吸入漩涡,赤红光芒齐齐旋转,在空中划出圈圈轨迹,转眼结成天罗地网,再次向赵水压去。

“师父……”赵水心中暗道,望见宫墙上抵力出手的开阳门主,刃睫交霜,竟不躲闪。待光幕压至头顶,他才突然展臂转身,将整个人的身子与漩涡转至同步,高举手臂两手合一,竟在漩涡中心撑起又一团逆流,逐渐与对方的灵力搅合。

这是开阳两位昭星高阶的灵人的对抗,是师父与逆徒只见的较量,众人只见电光火石在蓝得发黑的迷雾中闪现,仿佛罡风裂地、残影碎空,不禁瞠目而立,不敢插手。

迷雾中,忽有陨链穿云而过,冲向付铮!

“不好!”破光门主暗道,立即抛枪阻挡。

但开阳门主还是分了神,上部的飓风骤熄,赵水抓住机会手顶星灵漩涡,自下而上遁地而起,随雾蓝焰光飞身落到大殿重檐之上,血滴子随风相合,天枢主石竟转眼间落入了赵水之手。

细雨下,赵水举起扁圆的云石,仰头借大殿下的火光看了看,笑道:“多谢师父馈赠,弟子这厢谢过。”

“卑鄙手段,竟夺城主云石!”天玑门主呵道。

“赵水,你莫轻举妄动。”付铮瘸着腿上前道。

“笑话!”赵水居高临下,向殿前之众道,“这本就是父上赠与本将军的,城主既已与本将军划清界限,有何理由将云石据为己有?”

“臭小子!”开阳门主跃入人群前,喊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臭小子”三个字让赵水有些失神,但今时已不同往日,他知道,门主这次是真在骂他。

“弟子不过是想为自己伸冤,查明真相而已。”

“你不配合,如何调查!”

“我如何配合!”赵水反驳道,“配合你们将我囚禁安罪吗?连昔日枕边之人都会对我出手押入大牢,还有谁能听我一言?”

说话间,几位门主已悄然来到开阳门主旁边,分列左右。几人眼神交流,数十年的默契无需言语,开始蓄力。

一触即发之时,苏承恒突然冲出人群,挡在了他们身前。

“门主们不可!”他叫道,声音在院落间尤为清楚,“赵水他既然要辩,何不给他一辩的机会?”

他的骤然现身让人始料未及,无论宫苑众人还是赵水,皆愕然。

寂静中,又有一声高喊。

“是啊!”是金湛湛的声音,小小的人还没从人丛中挤出,话语先响亮起来,“星门律例中有、有明确规定的,重案应该三司会审,证据确切才能定罪!你们不过是听说,没有人亲眼所见、也没有直接物证,怎可逼罪认罚?”

“律例中亦有令,拘捕不从者,可严惩不贷,挟持伤人者,可破令死罪。”天玑门主沉着脸向金湛湛道,“若再言,以勾结叛党之名论处!”

“我……”

金湛湛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天玑门主的一卷拂尘给缠住身子拖倒在人群中。其他天玑门人立即上手,将她的嘴紧紧捂住。

“逆徒,还不让开。”玉衡门主的脸色更加不好,他知苏承恒心倔,也没多言,至今交手下灵,用定身咒将他钉在了原地。

“上!”开阳门主发令道。

天璇、天玑、玉衡、开阳与摇光五门门主一齐冲天而起,其后门人移步结阵,聚集众力撑住各自门主。

“来了。”赵水心道。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看了付铮一眼,瞥见她的背影在雨中颤抖,心似乎又被钉得坚定了几分。

烟雨朦胧中,只见玉衡门主长剑脱手,在空中分化出十二道剑影,摇光门主紧随其后,脚踏罡步,所过之处屋瓦如活物般掀起,汇成锁链与剑影交相呼应,齐齐朝赵水而去。赵水拳掌交握,意图唤醒手中云石隔挡,却不想,天枢主石在他手中第一次催动,却似被刺激到了一般,骤然炸起一道朝霞般的硕大火团冲了出去,瞬间将屋瓦剑影烧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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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赵水被它的威力镇住,想立即收手,可火团却一时难以控制,灼上玉衡摇光两位门主的衣衫,将他们生生撞向地面。

赵水的意外神色与开阳门主的怒目打了个照面,开阳门主紧皱眉头打量他一眼,掌中灵力如龙虎般发出咆哮声响,向赵水呼啸扑来。

赵水翻身去躲,碰上手持拂尘的天玑门主,起手隔挡,却慢下一步,被身后之灵重重一击,如鸟雀中弹失重下落。

下落间,正碰上天璇门主——这位门主已然年迈白首,赵水实在不忍出手,索性闭上眼挨上一击。

却不想一阵毒烟翻滚,让他登时胸口发闷。他立即屏息割指,将入体的药气外逼。

“嗤——”玉衡门主的剑趁机袭来,赵水翻身躲避,身上却仍被割开了数道口子。还未稳住招式,摇光门主的长枪已然抛来,赵水转手起灵急速后退,枪尖在他的掌心间直逼腹部,终被他极快的闪身躲了过去。刚寻得喘息之机,开阳门主又一掌风袭来。

打不动了。他心道。

恰在此时,数枚光点一闪而过,先一步向他袭击。赵水只觉身子被强劲的力量带偏,周身穴位同时被击打,一齐失力下坠。开阳门主的掌风在他侧耳呼啸而过。

重重砸地,赵水感到一阵晕眩,爬地想撑起身,却臂弯一软又倒了下去。

他只觉身上里外都在发痛,雨水混着泥渗入血口,如火舌舔舐。

“那是什么?”

“云石、是云石!”

人群里发出喊声,钻入耳中。

赵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去,只见四色光点如飞萤晃动,在付铮的身影周围转动。

是她出手了。赵水卸下胸口憋的气,伏倒在地。视线转回清晰,却见对面的付铮脸色骤然煞白,目光停滞在他的头顶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