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指印(1/1)
裴寂早已下马,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灯,迅速扫过桥面、石栏、通往河边的石阶。桥面干净,没有挣扎或拖拽的痕迹。石栏上。他的目光倏地定住。
在靠近桥中央的石栏外侧,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有一小片被硬物蹭掉的青苔痕迹,边缘还沾着一点极细微的淡绿色丝线。
那颜色…裴寂眼神一凝,洛昭寒今日出门,穿的似乎正是一件水绿色的烟罗裙!
他立刻大步走向那处栏杆,俯身仔细查看。
痕迹很新,就是不久前留下的。丝线材质上乘,绝非普通人家所有。栏杆下方,河水深不见底,暗流涌动。
难道失足落水?还是被人推下?
这个念头让裴寂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
他猛地转头,厉声喝道:“立刻沿河两岸搜寻!重点查看下游!通知府衙,调水鬼!”
“是!”随行的侍卫们都是裴寂的亲信,训练有素,闻令立刻分头行动,动作迅捷无声。
“落…落水?”洛锦策听到裴寂的命令,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花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精致的花瓣瞬间被摔得变了形。他
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旁边的侍卫一把扶住。“不会的!阿姐她水性很好的!她不会…”少年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
裴寂没空安慰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失足?洛昭寒并非冒失之人。遇袭?此地偏僻,确有可能。但现场除了那点蹭痕和丝线,再无其他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如果是被强行推落,以她的性格,绝不会毫无反抗。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点淡绿丝线上,又扫过摔在地上的花灯。嫦娥的裙裾破损了一角。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洛昭寒留字条说去放河灯,可这桥面上,哪里有放过河灯的痕迹?
蜡烛滴落的蜡油?焚烧的纸灰?一概没有。这桥面干净得过分。
除非,她根本没在桥上放灯?
裴寂的目光越过石栏,投向桥下黑黢黢的河岸。那里有一片被芦苇半掩的浅滩。
“跟我来。”裴寂当机立断,不再看桥面,转身便朝着桥头通往河滩的石阶快步走去。
洛锦策被侍卫半搀半架着,跌跌撞撞地跟上。
石阶湿滑,长满青苔。裴寂走下石阶,拨开茂密的芦苇丛。
月光被云层遮挡了一下,光线更暗。他凝神细看,脚下是松软的河泥。
很快,他发现了端倪。
河滩的泥地上,清晰地印着几行小巧的脚印。看尺寸和鞋底花纹,正是女子所留。
脚印很新,方向朝着河水的方向延伸,在靠近水边的地方,脚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踩踏得略显凌乱的泥地,旁边,静静地躺着一盏尚未点燃的素面荷花河灯。灯芯洁白。
而在距离河灯几步远的泥地上,赫然插着一支女子用的素银簪子!
簪头是一朵小小的玉兰,正是洛昭寒平日喜欢佩戴的样式!簪子插得很深,簪身甚至有些弯曲,像是被用力扎进去的。
洛锦策也看到了簪子,失声叫道:“是阿姐的簪子!”
裴寂蹲下身,小心地拔出那支银簪。簪尖沾着一点深褐色的泥污,并无血迹。
他仔细查看簪子插入的位置和周围的痕迹。泥地被踩踏过,但除了洛昭寒的脚印,旁边只有一些类似野兽爪印的痕迹,尺寸不大,杂乱无章。
“狼…有狼?!”洛锦策也看到了那些爪印,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紧紧抓住侍卫的胳膊。
裴寂眉头紧锁,捏着簪子,目光如电般扫视四周。芦苇丛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声响。他站起身,侧耳倾听。
除了风声、水声,远处似乎隐隐传来几声悠长的、类似犬吠又似狼嚎的声音,但距离似乎很远。
野兽袭击?这爪印不像大型猛兽。而且,簪子插在这里,更像是标记?
或者,是搏斗中掉落的?
裴寂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盏素面的荷花河灯上。她带了灯来,却没点燃放入河中,是没来得及?还是发生了变故?
“大人!下游有发现!”一个侍卫匆匆从下游方向跑来,压低声音禀报,“在离此约半里的一处回水湾,发现了这个!”
侍卫摊开手,掌心赫然是半截断裂的、染着污泥的淡绿色丝绦!
看颜色和质地,与石栏上发现的丝线如出一辙!而且,那丝绦的断裂处,像是被利器割断,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扯断的。
半里外的回水湾…丝绦断裂…
裴寂的心猛地一揪。这意味着,洛昭寒很可能落水了!
而且,在湍急的河水中被冲到了下游!丝绦断裂,是挣扎时挂到水下的树枝、礁石?还是被人强行拉扯所致?
“沿河继续搜!扩大范围!活要见人,死…”裴寂的声音冷硬如铁,那个“死”字却像有千斤重,堵在喉咙里,竟有些说不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那股翻腾的戾气与恐慌,厉声道,“务必找到洛小姐!通知府衙,封锁上下游河道!所有船只靠岸检查!”
“是!”侍卫领命,飞快转身去传令。
洛锦策看着那半截染污的丝绦,再听到裴寂那未竟的话语,巨大的恐惧终于将他淹没,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呜咽出声:“阿姐…阿姐…”
裴寂紧紧攥着那半截冰冷的丝绦和那支素银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洛昭寒的失踪,绝非简单的走失或失足!
他抬头望向黑沉沉的下游河道,那里河水奔涌,深不可测。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必须找到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备船!”裴寂的声音在夜风中斩钉截铁,大步朝着下游的方向走去。
玄色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背影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森寒。
洛锦策抹了把眼泪,咬着牙,也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冰冷的河水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味,沉沉地压在裴寂的心头。
那半截断裂的淡绿丝绦,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
活要见人,死……那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喉咙发紧。
“备船!立刻!”他的声音像淬了冰。
随行的侍卫首领应声,飞快地朝着下游最近可能停泊小船的地方奔去。
裴寂没有在原地等待。他攥紧了那半截丝绦和洛昭寒的素银簪,大步流星地沿着河岸向下游疾走。玄色的衣袍被夜风吹得紧贴在身上,每一步都踏得又沉又急。
洛锦策抹掉满脸的眼泪和鼻涕,也跌跌撞撞地跟上。
少年的恐惧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取代,他不能丢下阿姐,也不能被这个冷面阎王看不起。
“等等我!”他哑着嗓子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的河滩上。
夜色浓重,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只有远处府衙调来的零星火把和侍卫们手中提着的灯笼,在河岸投下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
河水在黑暗中奔涌,发出沉闷的呜咽,仿佛隐藏着无数凶险。
搜寻的范围在扩大。裴寂的亲卫和随后赶到的京兆府衙役,手持火把和长杆,沿着两岸仔细搜寻,呼喊着洛昭寒的名字。
声音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河水无情的流淌声。
裴寂的目光像鹰隼般扫过每一寸河岸,芦苇丛、乱石堆、被水流冲刷形成的浅湾……
他强迫自己冷静,将所有的线索在脑中飞速串联。
爪印……裴寂的眉头锁得更紧。
那些爪印杂乱,尺寸不大,绝非大型猛兽,更像是野狗或狐狸一类。
但这类动物通常怕人,主动袭击一个成年女子,尤其还是在靠近水边的地方,可能性不大。除非是被人驱使?或者,根本就是伪装?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凛。难道洛昭寒的失踪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目标是她,还是冲着他裴寂来的?一股冰冷的杀意悄然爬上他的眼底。
“大人!船来了!”侍卫首领的声音传来。只见下游不远处,一艘简陋的乌篷小船正被两个衙役奋力划来。
裴寂二话不说,待船靠岸,纵身跃上船头,船身猛地一沉。
“沿下游,仔细搜寻河岸和水面,任何可疑之物都不放过!”他沉声下令。
小船离岸,船桨划破水面,逆着水流向下游缓缓行进。
洛锦策也被侍卫拉上了船,蜷缩在船尾,眼睛死死盯着黑黢黢的河面。
船行缓慢,火把的光在湍急的水流上跳跃,只能照亮很小一片区域。
裴寂站在船头,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目光如炬,穿透黑暗。河水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绝望的窒息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
除了水流声,就是船上人压抑的呼吸声。洛锦策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大人,您看那边!”划船的衙役忽然指着左前方靠近河岸的一处阴影喊道。
裴寂立刻循声望去。那里是河道的一个小拐弯,水流稍缓,形成一片回水区,岸边堆叠着不少上游冲下来的枯枝败叶。
火光摇曳下,那片阴影里,似乎有一小块比周围枯叶颜色更深的隆起。
“靠过去!”裴寂的心猛地一跳。
小船小心翼翼地靠近。裴寂不等船完全停稳,便探身用长杆去拨弄那片阴影。枯枝被拨开,露出了下面的东西——一件被河水浸透、裹满了淤泥的水绿色外衫!
洛锦策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扑到船边:“是阿姐的衣服!是阿姐今天穿的颜色!”
裴寂用长杆将湿漉漉的外衫挑到船上。
衣服已经被河水泡得发胀,沾满了黑色的淤泥和细碎的水草,袖子和下摆有多处撕裂的口子,其中一处撕裂的边缘,还残留着一点淡绿色的丝绦。
与之前在回水湾发现的断绦材质颜色完全一致!
衣服找到了,人呢?是被冲走了,还是被拖上了岸?裴寂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蹲下身,不顾污秽,仔细翻看这件外衫。
撕口很凌乱,像是被树枝挂扯,又像是被大力撕拽。
没有明显的利器切割痕迹。他翻到衣服内侧靠近肩背的位置时,动作猛地顿住。那里,在湿透的衣料上,赫然印着几个暗红色的指印!
指印不大,像是女子的,但边缘模糊,更像是沾了某种带颜色的东西按压上去,而非血迹。
指印?谁留下的?洛昭寒自己的?还是别人?
“大人!岸上有发现!”一个在岸上跟随搜寻的侍卫突然高声呼喊,声音带着急促,“这里有血迹!还有拖拽的痕迹!”
裴寂豁然起身,目光如电般射向岸边侍卫所指的方向。
那是在发现外衫位置再往下游几十步的地方,一片相对平缓的河滩,乱石较少。
小船立刻靠岸。
裴寂率先跳下,几步冲到侍卫身边。火把的光集中照亮了那片泥地。
只见潮湿的河滩上,除了凌乱的脚印,赫然多出了一道明显从河边向岸上延伸的拖拽痕迹!
痕迹很深,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强行拖走。而在拖痕的起始点,靠近水边的几块石头上,溅落着几滴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液体。
是血!
血迹不多,但在惨白的火光下,触目惊心。
洛锦策也看到了,小脸瞬间煞白如纸,牙齿咯咯打颤:“血……是阿姐的血吗?她受伤了?被拖走了?谁干的?”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声音都变了调。
裴寂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血迹,凑近鼻端。
血腥味很淡,混合着河水的腥气。他仔细观察血迹的形态和颜色,又看向那道拖痕。拖痕很深,一直延伸到河滩边缘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前,消失不见了。
灌木丛之后,是陡峭的山坡和更深的黑暗。
“血迹新鲜,不超过一个时辰。”裴寂的声音冷得像冰渣,“拖痕深而连续,方向明确,目标不是水,是岸上。”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那片黑沉沉的灌木丛和山坡。“留下两人看守船只,通知府衙加派人手封锁这片区域!其余人跟我追!”
他拔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小心戒备,对方可能有同伙,也可能带着凶器或猛兽!”
“是!”侍卫和衙役们齐声应道,纷纷拔出兵器,神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