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留了字条(1/1)
洛昭寒仔细端详着这盏灯。素白的绢纱灯面,每一面都描绘着形态各异的梅花,笔触细腻得连花瓣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指尖拂过灯骨,是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竹条,带着天然的温润和一丝清冽的竹香。
她甚至能看到竹节处被精心处理过的痕迹。
这感觉如此熟悉。
这细致入微的用心,这近乎苛刻的完美,洛昭寒心头猛地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她倏然抬眸,清澈的眼瞳直直望进裴寂的眼底,“阿寂,这灯……是你亲手做的?”
裴寂显然没料到她竟能一眼看穿。
被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这样望着,一丝极淡的赧然飞快掠过他向来冷峻的眉眼。
他微微偏开视线,耳根在灯笼暖光下似乎染上了一层薄红,声音也低了些:“嗯。第一次做,手拙得很,怕做得粗糙。你喜欢吗?”
最后一句问得小心翼翼。
简单的“喜欢吗”三个字,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洛昭寒心底激荡开巨大的涟漪。
一股强烈的暖流瞬间冲上鼻腔,撞得她眼眶发热。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退,双手却更珍重地捧住了那盏灯。
是他亲手做的。从挑选竹篾,打磨光滑,到一笔一笔细细勾勒那些梅花……
他那样一个位高权重、素日里连案牍文书都有人代劳的大理寺少卿,竟肯耗费如此多的心力,只为给她一盏独一无二的花灯。
这哪里只是一盏灯?这分明是他捧出的一颗滚烫的真心,是独一无二的珍视!
她想象着他坐在灯下,敛去所有锋芒,专注地削磨竹条、描绘花样的模样。
那画面,温柔得让她心尖发颤。
“阿寂……”洛昭寒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低低地唤了一声,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她忽然将手中的花灯轻轻提起,那散发着温暖柔和光芒的八角宫灯,稳稳地隔在了两人面庞之间。
裴寂微微一怔,有些错愕地看着灯后她朦胧的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就在这灯影朦胧的间隔里,洛昭寒微微仰着脸,目光穿透薄薄的绢纱,坚定地锁住他深邃的眼眸。
“裴寂,我心悦你。”
“轰——!”
仿佛有什么在脑中炸开。
心跳先是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如同擂鼓,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
两人的视线在光晕中无声地交汇,缠绕。
她看到了他眼中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那是一种被巨大的惊喜和爱意席卷的震动。他看到了她眼底坦荡而炽热的真诚,毫无保留。
汹涌的情意在咫尺之间无声地奔流。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灯纱。两人的眼尾都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不知是被这汹涌的爱意灼烧,还是被这寒夜的冷风吹拂。
一阵夜风适时地卷过,吹动了灯下那数条流光溢彩的丝绦。
丝绦末端系着的小小银铃,在风中相互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叮铃…叮铃铃……
这声音如同仙乐,瞬间打破了寂静,为这动人的一刻更添了几分如梦似幻的浪漫。
裴寂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种低沉沙哑,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为它取名‘昭昭乐’。”
“愿昭昭,欢乐一生。”
将军府高大的门廊阴影深处,洛锦策抱着手臂,斜倚在冰冷的朱漆柱子上,已经默默吹了好一阵冷风。
他撇着嘴,眼神复杂地瞅着阶下那对璧人。
哼,裴寂!这个抢走他姐姐的“未来姐夫”!看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来气!姐姐那么好,配他真是……
洛锦策心里的小人儿正愤愤不平地跺脚。
他百无聊赖地听着风声,看着裴寂那傻等的样子,心里嘀咕:装什么深情!冻死你最好!
可当那抹熟悉的红影像火焰般冲出府门,像只欢快的小鸟扑向那个等待的身影时,洛锦策的嘀咕声不自觉停了。
他远远地看着姐姐惊喜地接过那盏灯,看着她眼中瞬间绽放的光彩,比这满城的灯火都要亮。
他看到裴寂那万年冰山脸上难得一见的温柔和赧然,看到姐姐捧着灯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那隔着花灯无声对视的瞬间,那空气里弥漫的温情与默契,像一道暖流,无声地穿透寒风。
他看到了姐姐眼中从未有过的光彩,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他也看到了裴寂凝视姐姐时,那双深邃眼眸里毫不掩饰的爱意。
原来是这样。
洛锦策抱着手臂的力道松了些,一直撇着的嘴角,不知何时悄然放平了。
原来裴寂,是这样看姐姐的。
就在这时,洛昭寒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小策!傻站着吹风呢?快过来!”
洛锦策猛地回神,脸上那点最后的别扭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点替姐姐开心的愉快。
他咧开嘴,应了一声:“来啦!”声音轻快,脚步也轻快地迈出阴影,快步朝着阶下那对人影走去。
马车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块。
大理寺少卿裴寂,一身玄色常服也掩不住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此刻正和对面的洛锦策大眼瞪小眼。
那盏本该在夜市流光溢彩的花灯,此刻被随意搁在两人中间的软垫上,灯纸上的嫦娥孤零零地抱着兔子,映着车内昏黄的烛火,显得格外寂寥。
它的主人,裴寂的未婚妻洛昭寒,却不知所踪。
洛锦策才十四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梗着脖子,一双和洛昭寒极为相似的杏眼瞪着裴寂,里面全是毫怒气,甚至还有几分鄙夷。
“裴少卿,”洛锦策的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的微哑,语气却硬邦邦的,“你到底把我阿姐弄哪儿去了?”
裴寂没立刻回答。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像结了冰的寒潭,先是沉沉地扫过洛锦策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然后缓缓落在那盏孤零零的花灯上。
灯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女子指尖的温热触感。
“弄丢?”裴寂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却像重锤敲在洛锦策心上,“本官倒想问问你,为何会独自拿着你姐姐的花灯,出现在本官的马车前?”
洛锦策被噎了一下,脸更红了,底气却丝毫不减:“还不是因为你!阿姐本来高高兴兴拉着我去看花灯,说要给你也挑一盏!结果呢?灯挑好了,人却不见了!我找遍了那片地方都没找到她!一回头,就看见你的马车打这儿过!我不找你找谁?定是你又惹她不痛快了!”
“又?”裴寂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眉峰蹙了一下。
他公务繁忙,与洛昭寒见面次数确实不多,每次相见,她似乎都笑语晏晏,并未见有何不痛快。难道,是他忽略了什么?
“哼!”洛锦策重重哼了一声,像只被惹毛的小兽,“你少装糊涂!阿姐虽然不说,可我知道她不开心!每次见完你回来,她都要在窗边坐好久,对着你送的那盆兰花发呆!这次花灯会,她盼了好久,就想和你一起走走,结果你倒好,人影都没见着!现在好了,人都不见了!要是阿姐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跟你没完!”
少年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显然是又急又怕。
裴寂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洛昭寒对着兰花发呆?盼着花灯会?
这些,他竟全然不知。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夹杂着一丝慌乱,悄然爬上心头。
他自认冷静自持,断案无数,却从未想过,会在儿女情长上如此迟钝,甚至可能伤了她而不自知。
“停车。”裴寂忽然沉声命令。
马车应声而停,稳稳当当。
裴寂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盏花灯上,嫦娥奔月的图案画得精巧。
他伸手,不是拿灯,而是轻轻拿起垫在灯下的一张折叠起来的素笺。
洛锦策一愣:“那是什么?”
裴寂没理他,修长的手指展开素笺。上面是洛昭寒娟秀熟悉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
「锦策:若灯会散时寻不到我,不必惊慌。我去城西碧波桥放盏河灯便回,勿念。阿姐。」
字迹从容,显然是早有安排。
洛锦策伸长脖子也看到了内容,顿时傻眼了,满腔的愤怒和指控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满脸的窘迫。
“啊…这…阿姐她…她留了字条啊?”他挠挠头,声音低了下去,刚才那股子兴师问罪的劲儿全没了。
裴寂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微微用力。
她留了字条给弟弟报平安,却对他,只字未提。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涌上喉间,比刚才洛锦策的指责更让他感到不适。
“碧波桥…”裴寂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眼神锐利地看向洛锦策,“她为何要去那里放河灯?一个人去?”碧波桥离主灯市颇有一段距离,位置略偏,尤其夜深人静时,并非女子孤身前往的好去处。
洛锦策被裴寂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我也不知道阿姐为什么非要去那儿。可能是听说那儿的河灯飘得远,灵验吧?她只说想一个人静静…”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也意识到让姐姐一个人去那么偏的地方不妥。
“灵验?”裴寂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心中疑窦更深。
洛昭寒并非痴迷神佛之人。
“嗯,”洛锦策点点头,努力回忆着,“阿姐好像是想为即将出征的将士祈福?还是为谁求平安?她没细说,只念叨着要去放一盏灯。”
裴寂的心猛地一沉。朝中确有北境战事吃紧,近日或将增兵的消息,但这等军务,洛昭寒一个深闺女子如何得知?
除非…有人告诉她?或者,她关心的,本就是即将身赴险境的某人?
一个名字几乎不受控制地跳入裴寂脑海。
镇北侯世子萧珩。那个与他齐名,却与洛昭寒青梅竹马的年轻将领。
坊间甚至有过些许捕风捉影的传言。难道…她是为了萧珩?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裴寂极其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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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裴寂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带着命令。
“啊?去哪?”洛锦策还没从刚才的乌龙中完全回过神。
“碧波桥。”裴寂言简意赅,已率先掀开车帘,长腿一迈便下了车。
夜色中,他挺拔的身影裹挟着一股迫人的寒意。
洛锦策不敢怠慢,赶紧抓起那盏花灯,手忙脚乱地跟着跳下马车。裴寂的随从早已牵了马过来。裴寂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上马,带路。”裴寂的目光落在洛锦策身上。
洛锦策抱着花灯,看着那匹高大的骏马,有点犯怵:“我…我骑术不精…”
裴寂没说话,只朝旁边一个身形矫健的侍卫看了一眼。
那侍卫立刻上前一步,对洛锦策道:“洛小公子,请随属下同乘。”
洛锦策松了口气,抱着他的宝贝花灯,笨拙地在侍卫帮助下爬上了另一匹马。
“走。”裴寂一夹马腹,骏马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夜色。
侍卫带着洛锦策紧随其后。
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马车里那点憋闷,却吹不散裴寂心头的疑云和那丝莫名的焦躁。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
洛锦策紧紧抱着花灯,身体随着马匹颠簸,心里七上八下。
一方面懊恼自己没看好姐姐还冤枉了裴寂,一方面又担心姐姐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遇到危险。
他偷眼看向前面策马疾驰的裴寂,玄色的身影几乎融入夜色,只有轮廓在两侧偶尔掠过的灯火中时隐时现。
洛小公子心里嘀咕:这位冷面阎王似的未来姐夫,好像也没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至少,他看起来是真着急找阿姐。
很快,一行人便远离了灯火辉煌的主城区,越往城西走,人烟越是稀少。
河水特有的潮湿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转过一个街角,视野豁然开朗,一座古朴的石拱桥横跨在宽阔的河面上,正是碧波桥。
桥上空无一人,只有桥下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静静流淌。
晚风吹过,带来河水的微腥和岸边草木的气息。
“阿姐?”洛锦策被侍卫扶下马,立刻焦急地四处张望,桥上桥下空荡荡的,哪里有洛昭寒的影子?
“人呢?阿姐不是说在这里吗?”他慌了神,抱着花灯的手都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