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一路北行(1/1)
一路向北,路途艰险异常。
对于伤势未愈、又带着一个心智如幼童的敕乐的石头而言,这更像是一场心灵的酷刑。
“大哥哥,雾里有小灯笼!”敕乐睁着清澈的眼睛,兴奋地指向沼泽深处摇曳的磷火,手腕却被石头死死攥住。
“那不是灯笼,是吃人的鬼火。”石头咳着,将破布更紧地掩住他的口鼻,“跟紧我,一步都不许乱跑。”
敕乐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声嘟囔:“可是它们亮亮的,好看……”
他们跋涉在毒瘴弥漫的沼泽中,浓稠的雾气缠绕在膝间,带着腐朽与甜腥的气味。
食物很快告罄。
沼泽看似丰饶,却暗藏杀机。
当石头冒险挖掘泥潭旁的块茎时,泥水突然炸开——
“饿……”敕乐刚怯生生地说出一个字,就被石头猛地拽到身后!
一头毒涎鳄电光石火间扑咬而至!石头拖着敕乐踉跄闪避,肩头旧伤崩裂,温热的鲜血霎时浸透粗衣。
“疼……”敕乐看着他被染红的肩膀,眼圈顿时红了。
“别哭!”石头低吼着将最后一块兽肉抛向远处,趁恶兽扑食的间隙拉着他逃离,“我没事,你不准哭。”
直至暮色沉沉,他们才在一片枯芦苇荡中寻到几枚野果。
敕乐咬了一口就被酸得整张脸皱起来:“呸呸!不好吃!”
石头将自己手中那个略显饱满的果子塞给他,声音沙哑:“能吃就行。我们得活下去。”
敕乐捧着果子,仰起脸问:“大哥哥,我们一起吃?”
那一刻,石头望着他天真的模样,心头比那野果更涩。
为躲避妖兽与敌对部落,他们不得不攀越崎岖陡峭的山岭。
敕乐行走在崖间窄道上,一阵突来的山风几乎将他卷落深渊—— “啊——!”敕乐的惊叫声卡在喉咙里。
石头倾力扑救,半个身子悬空,五指死死抠入岩缝才稳住两人身形。
碎石簌簌落下,良久不闻回响。
“怕……”敕乐整个人抖得厉害,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怕就抱紧我。”石头喘着粗气,将他更牢实地背到背上,“闭上眼睛,不要看下面。”
而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在那片枯木林遭遇鬣狰兽群。
七八只形如鬣狗、头生独角的妖兽嗅着血腥味围拢上来,绿油油的兽眼在昏暗中闪烁。
“石头哥,有狗……”敕乐害怕地拽着他的衣角。
“躲在我身后,不许出来!”石头将他护在身后,背靠巨岩,手中锈蚀的短刀横在身前。他强行压下伤势,刀光闪掠间劈开最先扑来的恶兽咽喉,温热的兽血喷溅了敕乐一身。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哭声却更刺激了兽群的凶性。
“闭嘴!”石头在厮杀间隙厉声喝道。
敕乐哽咽着噤声。
石头且战且退,以伤换命,臂膀、脊背添上数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当兽群暂时退去时,他几乎站立不稳,却仍朝那个发抖的身影伸出手:“过来,我们得走了。”
敕乐扑进他怀里,抽噎着:“血……好多血……”
“不是我的。”石头扯谎,用尚且干净的内袖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和泪水,“别怕,我还能战。”
他拖着几近虚脱的身体,借着夜色背起哭累睡去的敕乐。石头喘着气,一步步踩在冰冷的土地上。
每一步,都是肉身与意志的双重煎熬。
敕乐全然不知此行目的,更不懂世间险恶。
他会模仿着石头的样子捡柴火(虽然常常捡回来的是没用的枯叶),会在石头疲惫时用脏兮兮的手去擦他额头的汗(往往越擦越脏),嘴里含糊地喊着仅会的几个词:“哥……哥……吃……走……”
每一次,石头看着他那全然信任和眷恋的眼神,听着那含糊却纯粹的呼唤,心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愧疚、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无数次在深夜看着敕乐熟睡后依旧因伤痛而微蹙的眉头,问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恩情、仇恨、部落的存亡、个人的愧疚……种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交战,让他备受煎熬。
终于,在历经无数艰难后,他们抵达了一片荒凉的地界。
这里的山峦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焦黑色,植被稀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与硝烟混合的气息。
远方,依稀可见一道巍峨延绵的巨大阴影横亘在大地之上,那便是分隔南蛮与大宋的边境雄关——天堑关。
关墙之上,隐约能看见大宋的旌旗在风中飘展。
到了。
终于到了。
石头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关墙,又看了看身边依旧牵着他衣角、好奇张望的敕乐,心脏如同被压上了千斤巨石。
他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一些,声音干涩地指着不远处一块避风的大石,对敕乐说:“……累了么?去……去那边石头后面坐着,等我。”
敕乐乖乖地点头,顺从地走到大石后面坐下,仰着脸看着石头,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期待的笑容,仿佛在等待一个有趣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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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避开他的目光,喉咙滚动了一下,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继续编织谎言:“你……乖乖在这里坐着,不要动,不要出声。哥哥……哥哥去给你找好吃的,很甜很甜的果子,好不好?”
“果……子?”敕乐歪着头,重复着这个对他来说充满诱惑的词,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头,“嗯!等……大哥哥!”
那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像最锋利的针,狠狠刺穿了石头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猛地转过身,不敢再多看一秒,生怕自己会心软,会崩溃。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边境肃杀之气的空气,将眼中翻涌的热意强行逼回,心一横,猛地发力,如同逃离般冲入了侧后方一片枯败的林地,身影在嶙峋的怪石和干枯的树木间急速闪烁,很快便彻底消失不见。
荒凉的边境线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敕乐乖乖地坐在大石后面,一开始还充满期待地晃着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头消失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渐渐西斜,天色开始变暗。
寒风刮起,卷起地上的沙尘。
“大……哥哥?”敕乐试探性地小声喊了一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脸上的期待慢慢变成了疑惑,然后是细微的不安。他站起身,探出头向林子方向张望,那里空空如也。
“果子……”他又喃喃了一句,像是在提醒自己等待的理由。
但他等了又等,四周只有越来越暗的天色和越来越冷的风。
一种被抛弃的、冰冷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他那简单的心智。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茫然而又无助地看向那片吞噬了他“大哥哥”的、黑暗的林子。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那句他唯一能清晰表达、却再也得不到回应的呼唤,带着浓浓的哭腔和无法理解的无助,消散在边境苍凉的风里:
“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