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恩仇下的放逐(1/1)

灾难过后,幸存的黑石部落族人强忍着悲恸,在满目疮痍的家园中开始了艰难的重建。

清理废墟,埋葬逝者,救治伤员。

每一次劳作,都伴随着无声的泪水和对未来的迷茫。

在整理祭司婆婆那已被圣火之力波及、却奇迹般未完全倒塌的石屋时,几位族老在墙壁内侧,发现了一些深深刻入石壁、以往被药草筐遮挡的古老刻文。

那并非南蛮文字,而是用一种更为古老、接近祭祀祷文的符号记载,唯有部落中最年长、跟随祭司学习最久的族老方能勉强解读。

刻文的内容,让所有得知消息的族老如遭雷击!

上面断续记载着祭司婆婆多日前的一次占卜推演,关于敕乐来历溯源。

卦象模糊指向北方,指向一个与南蛮之地纠葛千年的庞大国度——大宋!

而结合敕乐那迥异于南蛮人的清秀骨相以及他战斗中偶尔本能流露出的本能,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最接近真相的推测浮出水面:

敕乐,极有可能是大宋之人!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刚刚遭受重创的部落心头。

大宋!南蛮世仇!

千百年来,两个族群为了土地、资源、仇恨,在边境线上征战厮杀,血流成河。

多少黑石部落的好儿郎死在宋人的刀剑弩箭之下,多少家庭的悲歌因北方的战鼓而响起。这种刻入骨髓的仇恨,是几代人都无法化解的血债。

一时间,部落内部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与撕裂。

一方面,敕乐确确实实是部落的恩人,他懵懂中出手,击溃兽潮,拯救了所有人。

祭司婆婆更是为他付出了形神俱灭的代价。

可另一方面,他竟可能是世仇大宋之人?这让他们如何自处?那源自血脉和传统的仇恨,像一团火灼烧着他们的心。

感激与仇恨,这两种极端的情感在每个人心中激烈交战。

先前那种将敕乐奉若神明般的纯粹信仰与感激,在这冰冷而残酷的真相面前,开始剧烈地动摇、扭曲,最终在一阵无声的精神轰鸣中,彻底坍塌,化为齑粉。

人们再次看向那个蜷缩在角落、依旧一脸懵懂无知的敕乐时,目光变得无比复杂,仿佛在看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美丽却布满尖刺的荆棘冠冕。

爱怜于他的无辜与救命之恩,感激他曾带来的奇迹生机,恐惧于他那深不可测的力量与世仇的身份,排斥那流淌在血脉中的、被视为原罪的敌对根源,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因其带来后续灾祸而生的、难以言喻的怨恨。

各种极端情绪在沉默的人群中发酵、交织、碰撞,最终化为了压抑的窃窃私语,继而变成了公开的抱怨。

一个曾经在兽潮中失去亲人的汉子,红着眼睛,率先朝着沉默不语的二吆哥发难,声音沙哑而激动:“二吆哥!当初……当初你们就不该把他从那个山坡上捡回来!谁知道会引来这么多事!”

“对啊!对啊!”立刻有人低声附和,声音虽小,却带着同样的恐慌与不满,“祭司婆婆为了救他都没了……现在又说他是宋人……那可是世仇啊!”

“他就是个灾星!自从他来了,兽潮、鬼魅、现在连家园都没了!”更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将所有的恐惧与损失都归咎于那个无法为自己辩解的人。

二吆哥如同石雕般站在原地,古铜色的脸庞肌肉紧绷,牙关紧咬。

那些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剐在他的心上。他想怒吼,想辩解——当初是敕乐击退了兽潮!是鬼探罗刹引来的灾祸!——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族群根深蒂固的仇恨与现实的恐惧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痛苦和压力,让他仿佛戴上了一张无形的、沉重无比的面具,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在下面,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流露出难以承受的煎熬。

他无法反驳族人的恐惧,也无法否认自己内心深处那一丝同样的疑虑与挣扎。

救人之举,竟为部落招致了近乎毁灭的连锁反应,这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不再是救世主,也不再是简单的“疯子”。 他成了一个矛盾的聚合体,一个时刻提醒着部落恩情与血仇、奇迹与灾难的、令人无比痛苦的存在。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加剧着这种撕裂感。

最终,现实的压力压倒了情感的纠葛。

鬼探罗刹虽然退去,但谁也不敢保证他伤愈后不会卷土重来。

部落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继续留在这里,甚至留着他,都可能为部落招致灭顶之灾。

经过痛苦的商议,族老们做出了一个艰难而冷酷的决定: 部落必须放弃这片饱经磨难的家园,举族迁徙,前往更深邃蛮荒的祖地寻找生机。

而敕乐,部落已不能再收留他。祭司婆婆救他一命,与他拯救部落的恩情,也算两不相欠,恩怨两清。

为了尽可能求一份心安,也为了避免他流落南蛮被其他部落所害,最终决定,派伤势未愈、但对此事心怀无尽愧疚的石头,护送半疯半傻、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敕乐,前往大宋边境。

“把他送过边境线,让他回到他自己的地方。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之后,你立刻回来与迁徙的队伍汇合。”二吆哥对石头吩咐道,语气沉重而疲惫,不敢去看石头那双充满痛苦和复杂的眼睛。

于是,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当部落开始拆解最后能带走的家当,准备踏上未知的迁徙之路时。

石头背起了那个依旧茫然无知、只会偶尔咿呀两声、体内仅存一点圣火微光维系生机的敕乐,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多年的山谷和忙碌的族人,咬着牙,转身步入了弥漫的晨雾,向着北方——那个既是恩人故土、又是世仇所在的大宋方向,艰难地走去。

两人的身影,一瘸一拐,一个满心愧疚与茫然,一个无知无觉如婴孩,渐渐消失在浓雾与山林深处,走向命运的下一个未知路口。

黑石部落与敕乐之间的短暂交集,如同暴雨中的一点火星,猛烈燃烧,又迅速熄灭,最终只余下灰烬与难以言说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