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殿内撑伤辩曹罪,御前反戈证燕忠(1/1)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太监尖细却清晰的唱喏:“陛下有旨,早朝开始 —— 百官入殿!”
林霄立刻上前,伸手想扶他,却被吴天翊轻轻推开。
少年扶着廊柱,缓缓直起身,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左腿落下时,伤口便扯得他眉头紧蹙,玄色靴底在青石板上留下浅淡的印记,竟带着几分赴死般的决绝!
殿外等候的官员们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有人望着他苍白的脸、蹒跚的步伐,忍不住轻轻叹息,暗叹这少年为燕藩扛得太多!
也有曹进忠的党羽,眼底藏着幸灾乐祸,盼着他今日在殿上撑不住,露出破绽好趁机发难。
吴天翊却似未察觉这些目光,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太和殿的大门。
踏入殿内时,文武百官已分列两侧,太后端坐在御座左侧的凤椅上,小皇帝吴昭则刚从龙椅上直起身。
当看到吴天翊独自走来,身形单薄得像随时会倒下,月白锦袍虽换了新的,却仍能看出腰间束着的布条隐隐透出深色,连行礼时都需扶着殿柱才能勉强躬身时,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小皇帝吴昭握着龙椅扶手的手猛地一紧,眼底满是震惊与心疼!
昨夜赵一已将吴天翊连夜整理的奏折与曹进忠谋逆的信件呈了上来,他看着信中曹进忠私通北蛮、谋害长公主的罪证,本就对吴天翊多了几分愧疚,此刻见他伤成这样还强撑着上朝,更是想起自己先前对燕藩的忌惮,鼻尖竟有些发酸:“吴世子,你…… 你的伤怎会如此之重?为何不先养伤,再议国事?”
话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少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少年人间的关切。
太后坐在凤椅上,指尖捻着佛珠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吴天翊的目光复杂难辨。
她原以为吴天翊带伤上朝是故作姿态,想博一个 “忠勇” 的名声,可此刻见他连站都需扶着柱子,脸色白得像纸,眼底的疲惫藏都藏不住,才知这少年是真的在硬撑。
想起昨日他在营前朗吟 “整顿旧山河,朝天阙” 的决绝,再看今日他满身伤痕仍不肯退缩的模样,太后心底对燕藩的戒心又松了几分 —— 这般年纪,便能扛着伤痛与朝堂压力,既有赤诚,又有韧性,倒真不枉她属意联姻的心思。
只是她面上仍维持着威严,只淡淡开口:“吴世子,身子要紧!若撑不住,可先告退,曹进忠一案,改日再议也无妨。”
这话看似体恤,实则是在试探他是否真的有底气在今日对峙。
吴天翊缓缓直起身,避开林霄伸来的手,声音虽低哑却清晰:“谢陛下、太后体恤!
“只是曹进忠谋逆一案,牵连甚广,臣麾下弟兄还在营中等着公道,臣便是撑着,也要今日将此事说清!”
他抬眼望向御座上的小皇帝,眼底没有丝毫怯懦,只有坦荡的坚定,“臣今日上朝,不为博同情,只为呈上证物,还燕藩清白,还死去的弟兄们一个公道!”
吴天翊话音落时,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卷封蜡的奏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 这是他昨夜忍着剧痛整理的,里面详细记录了曹进忠遣影卫刺杀长公主、私通北蛮、私吞军饷的罪证,每一笔都附带着影卫据点搜出的书信与账本副本。
他没有托人呈递,而是扶着殿柱,一步一步挪到殿中,将奏折高举过头顶,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陛下,这是曹进忠谋逆的铁证,臣恳请陛下御览!”
殿内的曹党余孽见状,立刻有人站出来发难 —— 正是与曹进忠过从甚密的礼部侍郎张谦。
他上前一步,对着御座躬身道:“陛下三思!吴世子与曹督主素有嫌隙,此奏折恐是他为脱‘擅杀命官’之罪伪造的!”
“再说,影卫乃陛下亲设暗防,曹督主更是陛下近臣,怎会做出谋逆之事?”
张谦话音刚落,又有几位官员纷纷附和,有的说吴天翊 “借除奸之名,行谋逆之实”,有的暗指燕藩 “手握兵权,目无朝廷”,一时间,殿内的矛头竟都指向了吴天翊。
吴天翊却丝毫不慌,待他们说完,才缓缓放下手臂,目光扫过那些发难的官员,声音虽弱却字字铿锵:“张大人说臣伪造证据,敢问张大人,影卫据点搜出的账本上,有户部的印鉴,有曹进忠与北蛮使者的密信,还有他挪用河工专款的记录 —— 这些印鉴、字迹,太府寺与翰林院皆可核验,臣如何伪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张谦微微发白的脸上,继续道:“至于张大人说曹进忠是‘陛下近臣’—— 近臣便可以私养死士?近臣便可以谋害长公主?近臣便可以通敌叛国?若如此,那大乾的律法,岂不成了摆设?”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张谦竟无言以对,只能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殿内刚要偏向吴天翊的气氛,却被一道冷硬的声音骤然打断:“陛下,太后,臣有话要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理寺卿周怀安从文官队列中走出。
他身着绯色官袍,面容肃穆,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仿佛殿内的争论与他无关,只带着律法官员特有的冰冷与刻板。
周怀安对着御座躬身拱手,声音平稳却字字掷地:“臣以为,吴世子所言虽有几分道理,却仍有两处疏漏。”
“其一,世子说曹进忠遣影卫刺杀长公主,虽有影卫据点的书信为证,可书信中仅提及‘清除障碍’,并未明指‘刺杀长公主’,此事缺乏直接人证与物证,恐难坐实曹督主的刺杀之罪;”
“其二,即便曹进忠确有谋逆之举,按我大乾律例,也需交由三司会审,定案后再由陛下下旨处置,吴世子擅自带兵闯府衙、斩命官,此举已然逾越律法,是对朝廷司法的漠视 —— 若人人皆效仿世子,凭一己之见便斩朝廷命官,那大乾的律法威严,何在?”
这番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小皇帝吴昭握着龙椅扶手的手微微一松,眉头重新蹙起。
他先前被曹进忠的罪证与吴天翊的伤势牵动,竟忘了律法程序这一茬。周怀安的话如同一盆冷水,让他清醒过来:是啊,即便曹进忠有罪,也该走司法流程,吴天翊这般 “先斩后奏”,确实不合规矩。
太后捻佛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看向吴天翊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周怀安是出了名的 “铁面判官”,素来只认律法不认人情,他说的话,在法理上确实站得住脚。
若今日不理清这一点,日后难免有人借 “效仿吴世子除奸” 为由,行私刑之实,动摇朝廷律法根基。
她轻轻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周卿所言,倒也在理。吴世子,你如何解释这两点?”
一时间,殿内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吴天翊身上 —— 曹党余孽眼底重新燃起希望,徐阶与赵常则面露担忧,林霄更是忍不住往前半步,想替吴天翊辩解,却被吴天翊用眼神制止。
吴天翊扶着殿柱缓缓站直,后腰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袖中一角。
他心中清楚,周怀安的质问正中要害:昨日烟雨楼外的影卫,是曹进忠精心挑选的死士,身上不仅没有半分影卫专属的印记,反而藏着前朝 “大楚” 的旧符。
那些人证虽能证明遇刺事实,却无法直接将刺杀与曹进忠绑在一起;至于影卫据点搜出的书信,只提 “清除障碍”,未明指 “长公主”,确实算不得铁证!
若寻常应对,他此刻早已陷入被动,可他脸上却无半分慌乱,目光直视周怀安,声音虽低哑却稳如磐石:“周大人掌刑狱多年,辨证据、断是非,臣素来敬佩!”
“只是昨日遇刺之事,另有隐情 —— 那些刺客身上,未带影卫印记,反有前朝旧物,臣亦知此事难直接牵连曹进忠!”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哗然。
曹党余孽眼中重新燃起光亮,张谦更是立刻接话:“陛下您看!吴世子自己都承认无直接证据!这分明是他想借‘遇刺’之名,行‘擅杀’之实!”
周怀安也微微皱眉,语气更添几分严肃:“世子既知无直接证据,为何仍咬定是曹进忠所为?”
吴天翊却不慌不忙,抬手压了压殿内的议论声,继续道:“臣虽无刺客与曹进忠的直接关联,可并不代表没人知道!”
话音落时,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百官,精准落在小皇帝身后侍立的太监总管王承恩身上。
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示意,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殿内的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 只见王承恩原本垂着的头缓缓抬起,脸上惯常的谦卑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痛彻心扉的凝重,眼眶竟隐隐泛红,连握着拂尘的手都微微发颤。
他先是对着御座方向深深看了一眼,似有难言之隐,随即才拂尘轻摆,脚步沉重地从御座后侧走出,每一步都像带着千斤重量。
走到殿中,他对着小皇帝与太后躬身拱手,声音里掺着压抑不住的悲恸,不高不低,却字字叩击人心:“陛下,太后,老奴有话要禀 —— 关于曹进忠那逆贼谋害长公主与世子爷的勾当,老奴…… 老奴早已知晓,却因胆怯,迟迟未敢禀明,如今想来,满心愧疚啊!”
这番话配上他痛悔的神情,瞬间让殿内众人哗然 —— 谁也没料到,这位素来被视作曹进忠心腹、位列其麾下四大太监之首的王承恩,竟然会在此时临时反水!
要知道,此前他可是被所有人认定是曹进忠的死忠,朝堂上下谁不认定他是曹党核心?如今他当众指证旧主,这反转比任何证据都更令人震惊!
曹党余孽们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蜡像。
张谦原本都往前挪了半步,准备开口斥责吴天翊 “捏造证人”,可听见 “曹进忠手下四大太监”“临时反水” ,嘴巴惊得张成了圆形,喉咙里像卡了滚烫的烙铁,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 —— 他怎么也想不通,王承恩这棵 “曹党大树下的根”,怎么会突然反过来刨了曹进忠的根基?
连周怀安都皱起眉头,看向王承恩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 他掌刑狱多年,见惯了朝堂上的倒戈,却少见这般 “心腹反水” 的阵仗,更没料到王承恩会用 “痛悔” 的姿态,将这场反水演得如此逼真。
吴天翊看着王承恩的模样,心中暗自了然 —— 这老太监果然深谙人心,知道 “痛悔” 比 “强硬指证” 更能取信于人。
他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这场对峙的胜负,已渐渐偏向自己,如今自己得为这把火再加点油了。
只是身上的伤口似有无数根针在扎,每挪动一寸都疼得他冷汗直流,他扶着殿柱,缓缓往前挪了一步 —— 那一步走得极缓,玄色靴底在青石板上蹭出轻微的声响,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身形晃了晃才勉强站稳,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待稳住身形,吴天翊对着御座深深拱手,声音里掺着未散的虚弱,却更显赤诚:“陛下、太后,臣有一言,不吐不快。王总管绝非世人所想的‘曹党心腹’,而是忍辱负重的忠良啊!”
他抬眼时,眼底竟也泛了浅红,语气里满是动容:“诸位大人可知,王总管在曹贼身边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就如众位大人所知曹贼多疑狠辣,对身边人动辄打骂,王总管为了搜集他私通北蛮、谋害皇亲的证据,白天要装作对曹进忠言听计从,夜里却要躲在暗处,把那些记着罪证的纸片藏在床板下、梁柱缝里,连睡个安稳觉都不敢 —— 怕被曹贼发现,怕多年隐忍毁于一旦,更怕再也没机会把这些罪证呈到陛下眼前!”
“昨日烟雨楼外,臣与长公主遇刺,王总管在宫中得知消息,急得一夜未眠,怕臣与长公主出事,更怕曹进忠借着‘前朝余孽’的幌子,把这脏水泼向无辜之人!”
“诸位也许会说他是‘反水’,可在臣眼里他这是殉道指奸!在曹党身边忍了三年,日日看着曹贼害忠良、通外敌,却只能装作麻木,如今终于能把罪证摆出来,哪怕往后要被曹党余孽追杀,他也认了 —— 这哪是‘倒戈’,是拿命换朝堂清明!”
吴天翊说到动情处,声音微微发颤,抬手按了按胸口,似在平复翻涌的情绪:“臣昨日斩曹进忠,是为护长公主、除奸贼。”
“可王总管潜伏多年,却是为了护这大乾的江山、护陛下的安危!这般忠肝义胆,却要背着‘曹党’的骂名,忍常人不能忍之辱,受常人不能受之惧,臣听着都觉心疼,诸位大人难道不觉得敬佩吗?”
这番话,字字恳切,句句泣血,殿内不少官员都红了眼眶,连原本严肃的周怀安,看向王承恩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敬重。
小皇帝更是听得动容,忙道:“王伴伴,你受苦了!朕竟不知你为除曹进忠,忍了这么多委屈!”
王承恩站在一旁,早已红了眼眶,听到吴天翊这番话,更是激动得浑身发颤 —— 他从未想过,自己真的有眼前这少年说得那么好,说得如此“透彻!”
竟然能将他的 “倒戈” 塑造成这般悲壮的 “潜伏?”
他对着吴天翊深深一揖,声音哽咽:“世子爷…… 世子爷懂老奴!老奴这几年的苦,总算没白受!”
那份感激,早已不是言语能表达,只化作眼底滚烫的泪水,悄悄浸湿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