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佳人立处皆风景,奸佞窥时满杀机(1/1)
日头西斜时,昭华长公主起身告辞,临到廊下,却又回头望了楚端梦一眼,眼底的骄矜早已散去,反倒带着几分少女式的怅然:“今日与姐姐说话,倒比在宫里听那些奉承话舒心多了。”
她说着,竟上前一步,轻轻攥住楚端梦的袖口,指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姐姐回去好生歇着,明日等你的信儿!”
那声 “姐姐” 喊得软糯,尾音微微拖长,竟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情真意切,半点虚浮都无。
楚端梦心中微动,望着眼前这张尚带稚气的脸庞 —— 不过十七岁的年纪,纵是金枝玉叶,终究也藏着几分未脱的纯粹。
她温声道:“殿下慢走,臣妾恭送殿下!”
长公主又叮嘱了几句 “风寒保重”,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内侍离去,珠钗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光,那依依不舍的模样,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姐妹作别。
这一幕落在廊下的徐阶眼里,直让他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眸中闪过几分诧异。
这先世子妃,不过陪长公主赏了半日梅,竟让这位素来眼高于顶的金枝玉叶变了性子?
先前在宫里听闻,长公主提及燕藩便满脸不屑,今日却对楚端梦亲昵至此,连那声 “姐姐” 都喊得毫无芥蒂。
徐阶望着长公主远去的轿影,又转头看了看含笑立在廊下的楚端梦,暗自思忖:这楚氏究竟有何手段,竟能让骄纵的长公主半日之内改观至此?莫不是真有什么旁人不懂的法子,能让顽石点头?
他摇了摇头,只觉这京中局势,竟因这半日的赏梅,又添了几分看不透的变数……
夜色渐浓,鸿胪寺馆舍的烛火彻夜未熄。
三更时分,赵一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放在案上 —— 正是楚端梦让人从徐府递来的。
吴天翊拆开信纸,目光扫过几行清秀的字迹,眉头便缓缓蹙起。
信中细说了昭华长公主邀约兰亭诗会的经过,字里行间藏着对这场邀约的隐忧,末了更直言相询:“诗会诡谲,不知是否该应?”
他捏着信纸在房内踱了数圈,烛影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楚端梦的担忧并非多余,这几日王承恩虽未提及诗会,却在密报里提过曹进忠近日常与淮南王世子吴瑾年暗通款曲,而影卫第三队的人手,更是频频在城西烟雨楼附近出没。
这些零碎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此刻被 “兰亭诗会” 这根线一穿,竟隐隐成了串。
“曹进忠……” 吴天翊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案几上重重一叩。
他猛地停住脚步,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 —— 他们想动的,根本不是楚端梦,而是借楚端梦来引自己入局!
想通此节,他嘴角反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曹进忠想以诗会为饵,设下杀局,那他不妨将计就计,让这场烟雨楼的聚会,变成收网的罗网!
他转身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飞快写下几行字,字迹凌厉如刀:“诗会可应,无需惧!三日后,看弟如何让那老阉贼自投罗网!”
写完,他将信纸折成细条,塞进竹筒递给赵一:“速送徐府,让嫂嫂安心!另外,传我命令,让周岳的人提前潜入烟雨楼周边,切记,不可惊动任何人!”
他特意点了周岳的名号,自有深算 —— 这北境副都统是外公赵常的嫡系,本就是他属意接替李骧的人选。
此番让周岳的人出手,若能借着诗会之事立下大功,既能让朝堂上下看清周岳的能力,为日后取代李骧铺好路,更能让外公一脉在京中势力愈发稳固,这份顺水人情,送得正是时候。
再者,他自己带来的燕藩侍卫虽精锐,可在邵明城盘桓多日,曹进忠的影卫眼线遍布,怕是早已将他们的身形样貌摸得一清二楚。
真要动用这些人,反倒容易打草惊蛇,让那老阉贼察觉异动!
周岳的人刚从北境调来,面孔生、手段隐,用他们来布控,才是最稳妥的棋路。
赵一何等精明,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其中关节,躬身应道:“属下明白,定让周都统的人做得干净利落!”
吴天翊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布防图,指尖在 “烟雨楼” 三个字上轻轻一点 —— 这场戏,周岳不仅要参演,更要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一角。
三日光景倏忽而过,邵明城的寒意尚未褪尽,城西的烟雨楼却已是人声鼎沸。
这座临湖而建的楼阁依着山势铺展,飞檐翘角探向湖面,朱漆栏杆映着粼粼波光,远远望去,恰似卧在碧水畔的丹凤。
楼前的白石广场上,早已停满了各式马车,有镶金嵌玉的侯门宝驾,也有素雅清丽的文臣马车,车帘掀起时,不时闪过珠翠环绕的仕女身影与青衫磊落的文士衣襟。
楼内更是笑语喧阗,丝竹之声顺着敞开的窗棂飘出,与湖面掠过的鸥鸣交织在一起。
二楼的雅间里,窗纱半卷,隐约可见文人雅士们围坐案前,或挥毫泼墨,或品茗论诗。
案上摆着时新的鲜果与精致的茶点,墨香混着淡淡的脂粉气,在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
楼下的大厅中,更是人头攒动,不少才子正围着新题的诗碑驻足吟诵,时而颔首赞叹,时而低声辩驳,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湖畔的柳树刚抽出嫩芽,几艘画舫泊在岸边,舱内传来女子清脆的笑闹声,偶有手帕从舫中飞出,落在青石板上,引得岸边的少年郎们一阵哄笑。
烟雨楼的伙计们提着食盒穿梭其间,高声应和着客人的吩咐,脚步轻快地踩过雕花楼梯,木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反倒为这热闹添了几分烟火气。
谁都道这是邵明城一年一度的风雅盛事,才子佳人云集,诗词歌赋流芳!
唯有隐在暗处的周岳部下,正借着往来宾客的掩护,悄然将烟雨楼周遭的街巷、水道、阁楼死角一一布控 —— 他们袖口藏着的短刃,与楼内的笔墨纸砚,在同一方天地里,各自等待着即将上演的剧目。
忽闻远处传来清脆的金铃声,伴随着马蹄踏碎青石板的声响,三顶鎏金朱漆的宫轿自长街尽头而来。
轿身以紫檀木为骨,蒙着明黄色的鲛绡轿帘,四角悬着镂空金铃,随风轻晃时叮咚作响,轿顶的鎏金朱雀衔珠装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正是汉室皇族专用的 “朱轮皂盖” 规制。
轿旁随侍的内侍皆着绣金蟒纹的绯色官服,腰悬虎头符牌,步履沉稳!
护卫的羽林郎则身披明光铠,手按腰间环首刀,目光锐利如鹰,依着 “左八右八” 的仪制分列两侧,气势肃然。
这般仪仗,无需多言便知是宫中之物。行至烟雨楼前,领头的太监尖声唱喏:“韶华长公主殿下驾到 ——”
声浪刚落,楼内外瞬间陷入死寂!
方才还在吟诗作对的才子们猛地噤声,挥毫的文士停了笔,连湖畔画舫里的笑语都戛然而止。
片刻后,低低的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起:“竟是长公主亲临!”“历届诗会何曾有过这等荣宠?”
诗会的主办方是几位须发皆白的宿儒,此刻早已撩着衣袍匆匆赶来,在轿前一丈外便跪地叩首,依着大乾 “皇族亲临,臣僚皆伏谒” 的礼节,以额触地:“臣等恭迎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金铃轻响,中间那顶轿帘被内侍轻轻掀开,率先走下的女子身着蹙金绣凤的曲裾深衣,腰间系着白玉双印绶,墨发挽成高髻,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虽不过十七岁年纪,眉眼间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抬眸扫过众人时,目光里的疏离与贵气,恰如初见时那般,未因前日的亲近减损半分 —— 正是韶华长公主!
紧随其后的是楚端梦,她穿着一身月白绣兰纹的深衣,未施过多粉黛,发髻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却自有一股沉静端凝的气度。
行止间不疾不徐,虽敛眉垂目,却难掩那份历经风霜后的从容,仿佛一位隐于尘世的女君,自有风骨撑持!
最后下来的徐瑶则是另一番模样,藕荷色的襦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鬓边簪着几朵新摘的红梅,眉眼弯弯,带着大家闺秀的温婉娴静,走在两人身侧,恰似一枝初绽的玉兰,清雅可人。
三位女子立在楼前,恍若三抹截然不同的风景,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喧闹的烟雨楼前,此刻只剩羽林郎甲叶轻响与众人压抑的呼吸声,连湖面的风都似放缓了脚步,静静拂过这奇异的一幕 —— 风雅的诗会,因这突如其来的皇族驾临,陡然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
与此同时,烟雨楼斜对面的 “望湖阁” 雅间内,窗台边立着两人。
淮南王世子吴瑾年一身银线绣云纹的锦袍,腰间悬着枚羊脂玉璧,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毫无暖意,正透过窗纸的缝隙,漫不经心地睨着烟雨楼前的动静。
他指尖把玩着一枚镂空金香囊,香囊里的龙涎香顺着指缝飘散,却掩不住他眼底的阴翳。
身旁的曹进忠则换了身藏青色暗纹绸衫,头戴一顶半旧的方巾,刻意掩去了平日的官派。
只是那双手常年握权的手指骨节粗大,捻着须角时仍带着不容错辨的倨傲,三角眼眯成一条缝,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楚端梦的身影上。
他袖口露出半截磨得发亮的墨玉扳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昏暗的窗影里泛着冷光!
“哼,楚端梦果然来了!” 曹进忠压低声音,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得意,“长公主这步棋,走得倒是利落!”
吴瑾年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将金香囊凑到鼻尖轻嗅:“来了才好!烟雨楼的水下,影卫早已布好了‘锁喉网’,楼外的私卫也按约定封了街 —— 今日这湖,该染红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一丝阴狠的笑意!
窗外的阳光明明晃晃,照在他们脸上,却像是为这即将上演的血色阴谋,镀上了一层虚伪的金边。
曹进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已看见吴天翊单骑闯阵、最终葬身湖底的景象,而吴瑾年则摩挲着玉璧,指腹碾过冰凉的玉面,眼底翻涌着快意 —— 那日金殿之上,这燕藩世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字字句句都在嘲讽自己的那番羞辱,他记了整整三日!
今日若能看着吴天翊尸骨无存,不仅能瓜分燕藩三郡,更能一雪前耻,让京中所有人都瞧瞧,谁才是真正能执掌权柄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一丝阴狠的笑意,窗外的阳光明明晃晃,照在他们脸上,却像是为这即将上演的血色阴谋,镀上了一层虚伪的金边。
这场以风雅为名的围猎,终于要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