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檐雪坠时疑局起,暖炉旁处赤诚显(1/1)

此时积雪从枝头簌簌坠落,砸在青石地面上溅起细碎的雪沫,倒像是为这片刻的宁静添了点清响。

忽听得昭华长公主幽幽一声长叹,那声息里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竟让亭内的暖意都淡了三分。

“姐姐,” 她抬眼望向楚端梦,眼底掠过丝复杂的光,“不知这次可否与妹妹同去三日后的‘兰亭诗会’?”

这声突兀的邀约,配上那声没来由的长叹,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楚端梦一下,让她心头陡然浮起丝丝疑虑。

方才还带着少女八卦的长公主,此刻眉宇间竟笼着层轻愁,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楚端梦上前一步,裙裾扫过石凳边缘的残雪,她没有直接应下,只敛衽浅笑,语气温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审慎:“殿下有此雅兴,原是该应的!只是臣妾斗胆臆想,殿下方才这声叹息,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她虽只比昭华长公主年长三岁,可经了北境风霜与家变波折,心思早已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长公主这前倨后恭的跳脱,再加上此刻突兀的邀约与叹息,其间的违和感,聪明如她怎会察觉不到?

只是碍于身份,即便长公主口口声声喊着 “姐姐”,楚端梦也始终恪守着臣妇的本分,连称呼都带着恭敬的 “殿下”,不敢有半分逾越。

她垂眸望着自己交握在袖中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 这 “兰亭诗会”,听着风雅,可在眼下这波谲云诡的局势里,怎看都像是裹着蜜糖的陷阱。

长公主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避开楚端梦的目光,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珠花,声音低了些:“不过是…… 想着诗会人多热闹罢了。”

这欲盖弥彰的解释,反倒让楚端梦心中的疑虑更甚!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温婉的笑意,眼底却已清明 —— 这诗会,定然藏着不寻常的文章。

楚端梦娥眉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掐着帕子上绣的兰草,心头像压了块浸了雪的棉絮,沉甸甸的。

她陷入了两难境地:应下,分明是往未知的漩涡里跳;不应,又怕拂了长公主的颜面。

她自然清楚,以自己现在先世子妃的身份,在朝堂上实在算不得什么分量,这场阴谋若真存在,靶心绝不可能是她!

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 冲着她那位小叔子,燕藩世子吴天翊来的。

虽不知吴天翊此刻正筹划着何等大事,但楚端梦心里明镜似的,那少年肩上扛着的,是整个燕藩的安危与北境的安宁。

十六岁的年纪,本该是纵马少年郎的肆意时光,他却早已在权谋刀光里磨出了一身沉稳,那双清亮的眼眸里,藏着太多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可若当面拒了长公主的邀约,后果亦难料!

这位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金枝玉叶,素来骄纵,一旦动了气,别说她这个外臣家眷,便是吴天翊在邵明城的处境,怕也要多几分阻碍。

亭外的阳光又斜斜移了寸许,落在长公主鬓边的珍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楚端梦望着那抹光,忽然想起吴天翊曾说过的话:“世间百事,非畏其难,恐在辨不清轻重耳。”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笑意里添了几分恳切:“殿下盛情,臣妾原该应下。只是前几日受了些风寒,太医嘱咐需静养些时日,怕是要辜负殿下的美意了!”

长公主闻言,眉峰轻轻蹙了蹙,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指尖在石桌上轻轻点了点,声线里带了几分温软的嗔怪:“风寒?姐姐莫不是太过小心了?一场诗会原是热闹事,左右不过半日功夫,难道还真经不起这点折腾?”

此时她微微倾身,鬓边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映得眸中光影明明灭灭:“三日后的兰亭诗会,京中名流雅士都会到场,原是想让姐姐多结识些人物 —— 这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哦!”

话锋一转,她又放缓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你也不必此刻就应承,回去好好想想!这场诗会,你若不来,怕是要错过些重要的人和事。”

末了,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帘半垂,语气轻淡却字字带钩:“想通了,便让人来宫里回个话。妹妹…… 等着你的信儿。”

这番话看似留了余地,实则句句都在施压,那 “重要的人和事” 六字,更是像根无形的线,轻轻勒在楚端梦心头 —— 分明是告诉她,这诗会,她非去不可。

楚端梦垂眸思忖片刻,知道此刻再推托只会徒增猜忌,便敛衽一礼,声音平静无波:“谢殿下体恤!臣妾回去仔细想想,明日便让人回禀殿下。”

长公主闻言,眉峰微舒,唇边又漾开些笑意,仿佛方才的凝滞从未有过。

三人便沿着亭外的回廊慢慢走着,檐角残雪偶尔坠落,在青砖上砸出细碎的声响。

途中,昭华长公主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吴世子在北境多年,想必性子是极烈的?”

楚端梦握着暖炉的手指微微收紧,想起吴天翊在军帐中彻夜批阅文书的专注,想起他对着小博文时难得流露的柔和,唇边不自觉地漫开一丝浅痕:“世子年幼时便比常人聪慧许多,过目不忘,只是中途……”

楚端梦说到此处,话音忽然像被寒风冻住,猛地顿住。

她眼帘重重垂下,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将那双藏着惊涛骇浪的眸子完全掩住,方才还带着暖意的脸颊霎时褪尽血色,只余下一片惨白,一丝极深的愧色从眼底漫上来,像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染透了整张脸。

—— 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里,最不该有的,便是自己,若非苍天庇佑,他怕是早已葬身郊野。

她轻轻吁了口气,很快敛起那点愧意,续道:“可自从他自请去北境游历,亲眼见了边地百姓流离之苦、戍卒寒夜枕戈之艰,回来后便像换了个人!眼底的骄纵荡然无存,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提及北境战事,楚端梦的声音陡然亮了几分,眉宇间不自觉地扬起,仿佛那漫天风雪与金戈铁马就在眼前:“尤其是这次北蛮二十万铁骑来犯,云中郡告急,满朝还在观望,他已连夜请缨,只带八十名亲卫便星夜赶赴云中郡!”

“那谋反的县令与通敌的郡守,原以为能借着蛮兵之势割据一方,却被他设下连环计,兵不血刃便将那伙乱臣贼子一锅端了!”

说到动情处,她声音微微发颤,眼底翻涌着激愤与疼惜:“彼时前有强敌压境,后无援兵可盼,他在城楼上写下血色家书,字字皆是‘与云中郡共存亡’的决绝!”

“别忘了翊哥儿只有十六岁啊,却被你们邵明城的权贵们嚼舌根,说成是‘不学无术、好勇斗狠’的纨绔 —— 可就是这个少年,凭着一腔孤勇,硬生生扛住了二十万蛮兵的铁蹄!”

“红柳滩前,他亲率铁骑与北蛮血战数日,见麾下将士陷在敌阵,竟单骑提枪杀进去,在万军之中来回冲杀,枪尖挑落蛮兵十数员大将,血染征袍也浑然不觉!”

“即便身负三处刀伤、一箭穿臂,他仍强撑着在云中山布下奇局,引蛮兵入峡谷,借风雪之势以巨石滚木断路,再以火箭引燃枯草 —— 那一战,二十万北蛮铁骑死伤九成,可汗跪地求饶,亲手写下年年纳贡的降书盟誓!”

楚端梦说到此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仍能感受到那股荡气回肠的豪情:“那时候的吴世子,真真是如战神临世!”

“北境的兵都说,有他在,北境便如立了座铁打的长城,再无来犯之敌;便是来了,也定叫他有来无回!”

徐瑶在旁听得睫毛轻颤,先前对吴天翊的倾慕,此刻已化为难以言说的痴迷 —— 原来那少年不仅有磊落风骨,更有这般惊世的勇毅与智谋,单骑闯阵的决绝、血色家书的赤诚,哪一样不叫人心折?

她望着楚端梦激动的侧脸,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眼底已藏不住那份滚烫的敬慕!

此时楚端梦话锋一转,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哽咽:“后来臣妾蒙冤入狱,也是他……”

她抬眼望向亭外初融的雪,眸光温柔得像浸了春水,“带着铁骑,手持银枪,千里迢迢护送臣妾与博文来邵明城。”

“一路风霜,他怕我们母子受委屈,夜里总亲自持枪守在帐外。到了邵明城,刑部那些官吏狗眼看人低,出言不逊,是他手持银枪抵住狗官咽喉冷冷道‘谁敢动我嫂嫂一根头发,先问过我手中枪’—— 那模样,真真是护犊的狼崽,却让臣妾这做嫂嫂的,暖得心头发颤!”

最后几个字落定,她唇边漾开一抹极浅的笑意,柔情似水!

昭华长公主坐在对面,手中的暖炉早已凉透却浑然不觉。

楚端梦口中的吴天翊,有少年锐气,有将帅之才,更有护佑亲眷的温软,这与她听来的 “跋扈武夫”“粗鄙莽汉” 简直天差地别!

尤其是 “十六岁”“血色家书”“单骑闯阵” 这些字眼,像重锤般敲在她心上 —— 这样的人,怎会是浪荡子?那些编排他的话,究竟掺了多少水分?

心头那点固有的偏见轰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好奇 ——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是传闻中那般不堪?

若不是,那先前那些流言,又是谁刻意散播的?她望着楚端梦眼底真切的柔情,忽然想起曹进忠那副惯会搬弄是非的嘴脸 —— 这般颠倒黑白、构陷忠良的行径,想来少不了他的手笔。

一想到此处,长公主只觉那阉竖本就令人厌恶的脸,此刻更添了几分阴鸷丑恶,仿佛能瞧见他在暗处撺掇流言时,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的算计与歹毒。

她缓缓站起身来,望着廊外渐沉的暮色,眼底忽然燃起一簇别样的光 —— 眼前这位先世子妃口中那个十六岁血战北境、单骑闯阵的燕藩世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先前只当是边地武夫,此刻听来,倒比京中这些只会摇唇鼓舌的文臣多了百倍风骨!

“本宫倒要瞧瞧,” 长公主低声自语,指尖在茶盏沿重重一刮,“这位吴世子,是不是真如楚端梦说的这般…… 惊才绝艳!”

心中那点探究,竟像藤蔓般疯长起来。会一会他,亲眼瞧瞧这被流言掩盖的少年郎究竟是何模样,倒成了此刻最迫切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