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落魄熙攘（1/1）
旧都。
以曾经地狱的阎殿为中心——如今，则是鬼族们议事的场所。
向南，高耸百丈、封闭全部城市的石墙以及帕露西的廊桥拱卫着这座地城；向北延伸十里，是宏伟的地灵殿与灼热地狱。
东边，以一座五里长的巨大温泉构筑街市——大部分的地下人称其为“温泉街”；
再往旧城的边缘行走，则是永燃不熄的“业火”。
西侧——左右延伸，数量繁多的城下町、怨灵的封印、旧地狱的遗迹，星罗棋布......在此间浩瀚。
这一切，一起构筑了纵横数十里的地下都市。
旧都的夜晚是美丽的——
青蓝色的瓦片与红色的梁柱，无数的烛火和彩灯，将此地照成了一座不夜城。
欢呼、酒醺之中的喝彩，长醉、长盈，不醒的喧嚣......
是如此热闹。
每个人，都是那样地开心着——卸下“白昼”时劳碌，开怀痛饮。
但......
唯有她一人，孤独坐在宫殿上方的青色石瓦上，缩成了一个单薄的黑影。
这一切的熙熙攘攘下，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少女很清楚，她并不属于这里。
她活在了过去。
天弓千亦。
商神。
她沉默地望着脚下的阑珊灯火；再抬头望去，视线尽数没入地底深处那永恒的黑暗。
黯淡无光。
恰似她的未来。
少女执起手中的卡片，其间的力量淡色如雪——就像一颗剔透的晶球，不染一丝杂质。
千亦的彩衣带着一丝褪色的痕迹。她总觉得，自己那颗黑色的心，与这份来自犬走白的纯粹完全不配......
刚从天狗的追逐中逃离的她分外疲惫，狼狈不堪。
一只鸦天狗，一只白狼天狗......实力却是深不可测。
在两人的围剿下，她几乎没能逃脱。
此刻，千亦身上带着伤口，衣襟破损，恰如此刻略感悸动的心。
完全不像一个神明——也丢失了“神”所拥有的威仪。
“......就你一个？”
一个高大的身影跃上屋顶，恍惚看去，就像一只灵活的狮鹫，带着酒香和一丝桀骜。
正是来人帮助千亦摆脱追杀，做下担保。
她说着话，也跟着神明坐在殿顶边缘。
“......嗯。”
千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没有回过脑袋，只听声音，就已知身后是谁。
“下面在办酒宴，很热闹。”
“......我不习惯那种场合，星熊大人。”
“......”
星熊鬼王沉默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酒坛转了个圈。
“叫我勇仪。再落魄的神，也是神——端起你的模样才对。“
“您见过这样的神吗？”
千亦疏远地微笑着，挪去身上的障眼之法。在这一瞬，她的身躯便如隐入黑暗那般透明、溃散，勉强维持。
“我就快要死了，您知道吧？”
“......冥界的公主对我说起这件事时，我还不太相信。”
勇仪端着坛子，饮了一口如火般的琼浆——她将手中的酒递了过去，继续说道：
“来点？好酒。”
“......”
千亦没有说话。
接过酒坛，少女学着她的模样抬头痛饮。伴随着一阵酒香，就像饮着一团烈火，直烧心府。
紧接着——胸腔就像灼烧般的疼：
“...咳咳......咳......”
鬼王接过她手中的陶罐。
她目光流转，看了看千亦脸上略微带着的可爱红晕，爽朗开心地笑着：
“哈哈哈......你还是和两百年前一样呢，不会喝酒。”
她顿了顿，继续问道：
“为什么...你会沦落成现在这样呢？落魄，虚弱——以前的时候，至少光鲜亮丽，像个神。”
是啊，为什么呢？
胸前的微醺让千亦想说些话——就像这百年来度过的孤独和苦闷。但......她还是选择将这段光阴藏在内心。
无数的字和句......最终只化成了无声的叹息。
“......没有‘信仰’，没有‘市场’。”
她笑了笑——但这次的笑容，与往日截然不同：
“......就...成这样啦。”
轻声地呢喃。
听着身边人的感慨，勇仪低头看着脚下的旧都。
曾经，那是她于远古时寻到的一片地狱废墟；而如今，灯火通明，繁华似锦。无数的决定，铸就了它几乎永恒的生命。
而现在......
旧都，站在了十字路口。
地底的灵池正在颤动，昔日因“统治”而铸就的货币——现在已经渐渐腐朽，慢慢老去。
为了应对危机，曾经所定下的经济和制度，渐渐地成为了危机本身。
买命卖命；典当尊严；交易灵魂。
暗流涌动着，无声无息......
狱钱必须废止。
“......说句实话，第一次见面时，我就不喜欢你。讨厌经商，讨厌条条框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没有说话，神明低着头，安静地倾听。
“但现在，我懂你了。”
将酒喝完，鬼王站起身，望着脚下的旧都。她转过脸，看向“业火”。
“这里......会有新的‘市场’，千亦。”
......
......
......
鬼醺驿。
二楼。
“所以杨栉，你从觉那里得来的消息......一周后，鬼王将于业火宣布，旧都全城废止狱钱，发行新币？”
“是的。”
“古明地觉的意见呢？”
“她没有否定，只是想要温和地缓步变革——先对旧都一半的区域试行。”
“有人采纳吗？”
“......目前没有。”
妖梦盯着面前沸腾的煮锅，听完少年带来的消息，若有所思。
如此激进吗？
想要短期内成立庞大规模的“市场”，一定会需要“外力”的维持——而那个外力的身份，她十有八九也猜的到。
......天弓千亦。
“......绕回原点了。”
黑衣少年轻轻一笑，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
业火的招牌在黑暗中是那样地刺眼，它是所有问题的祸根，同时，又会是一切的“答案”。
“登徒子......”
妖梦笑了，眼中闪现出一丝锋利：
“看来，你我想的一模一样呢。”
她同对坐的杨栉相视，两人的瞳孔中都充斥着一种没有由来的“兴奋感”。
强者总会互相吸引，更何况是倾尽全力地对决——
他们都想与更强的人战斗。
少年不慕强，但渴望变强。
人类的时光太短。
而他曾许诺......
要同“家人”走完这一生。
只要还有机会，便绝不放弃。
“所以，最后咱们还是得靠拳头说话，对吧？”
小铃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就在这时......
吱呀。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少女缓步走近，她穿着斗篷，脸上戴着黑猫假面。
遇见众人后，她推开面具，露出了一脸惊讶却又装作小生气的可爱小脸：
“哇！你们诶——居然背着我吃好吃的！”
是小恶魔。
她刚从地灵殿过来，手中攥着猫磷为她留下的纸条。
......
地底下的人们，大都生活在特殊的结界之内。
除去业火武斗场之外，无论是魔法、还是单纯的妖力，都会被加以限制。
尤其是魔力的运转——
魔法本需沟通自然，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施展极其艰难；除此之外，地底也没有来自星空的深邃和奥秘。
除去帕秋莉这种顶尖的魔法使以外，无人能做到在任何地域、随时随地的任用魔法。
她是恶魔，纯粹的魔力是少女的力量源泉。
暂时失去这一切的小迷糊，在仔细思考之后，最终选择了独属于自己的另一条道路：
寻找“武器”。
尚未贬值的狱钱购买力是惊人的，即使是换来的近百枚钢板，也足够挥霍。
旧都的城町，贩着地上不会卖的东西。
譬如——
门板般的厚剑？
“举不动。”
黑色长十字剑？
“......自己有了。”
弯刀——
“拿着走路好怪异。”
锐矛......
“太长了，碍事。”
而且，钱也不太够呀——
挑挑选选看看。
直到......
于一家古旧的武器店内，角落里，一个盒子吸引了小恶魔的目光。它在现代制的塑胶盒中存放许久，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她掀开灰色的工程塑料箱盖，黑色的海绵泡沫映入眼帘。在它温柔的保护下，安静地裹藏着两柄硬冷的杀器。
“老板，这个很贵吗？”
“不算太贵。在地下，这东西没几个人会用......也不会有人买。”
“这样啊——”
......
......
于是乎......
小恶魔身后的蝠翼轻轻一翘，她摘下了棕色斗篷的帽子。于身后，她抽出两把纯黑色的修长手枪。
小恶魔第一次握上这两柄利器之时......她总觉得，这两把手枪，便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那般舒适。
无论是手感、还是心中的直觉——
“哼哼～怎么样，帅吧？”
小恶魔飒气地挽了两个枪花。
“很帅哦！”
这是眼睛冒着亮光的小铃。
“还行...吧？”
这是抱着刀的妖梦。
还有，一旁同样点点头的白狼天狗。
至于琉栗——她总是带着一种“军队”般的气势，吃东西迅速利落。在小恶魔归来时，她早已变回了背包上的挂件。
“我早就想说了，你一点也不像刚用枪的新手。”
曾拥有过经验的杨栉笑了笑，接过小迷糊重新递还给他的武器——这两把双枪，和少年自己的手枪枪型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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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栉继续问道：
“型号？”
“不懂诶。”
“那......口径呢？”
“那是什么？”
连续的问题，让小迷糊可爱地歪了歪小脑袋。反观杨栉这边，则是无奈地抚了抚额头：
“不是，这些你都不知道，为啥还买啊？”
“就是喜欢嘛！而且，不清楚这些问题，不代表我不会用呀。”
绯发少女异常熟练地卸除弹匣，校验枪支。仿佛，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少女曾用它们拯救过世界。
栉想到了旧洋馆里发生的一幕——他的手枪被梅露兰打落在地，小恶魔却是用它一枪解决了难缠的敌人。
当时，那枚子弹擦着自己的脸颊掠过......相当准。
“我看看？”
“......哦。”
接过其中一把，栉细细地查看着。
枪身漆黑如墨，套筒上镌刻着一只小小的蝙蝠恶魔，还有三行独属于枪支两侧的铭文：
“MODEL OF 1911 DOUBLE DEMONS .”
“AUTOMATIC CALIBER 0.45 .”
“MADE IN KAWASHIRO NITORI .”
厚重的质感。
用的0.45英寸口径的子弹。
“好东西。”
栉持着小恶魔递给自己的手枪，和一同取来的自己的枪做对比——外观“霸气侧漏”，修长，帅气——就连子弹也大上许多。
小迷糊咬着手指，若有所思地说道：
“拿着它们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两把枪有故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或许吧，你确定要用这个？”
“阿栉，我都买了，你不会让我退掉吧？这可比魔法好用多了，真的！”
少女凑上前来，将呆萌的小脸依在桌面上，“泪眼汪汪”地盯着杨栉的一举一动。
“我只是看看而已啦......还给你还给你。”
直到少年承受不了这种“攻势”，把黑色的手枪递了回去——小迷糊着才迫不及待地将其装回枪套：
“嘿嘿～栉最好啦。”
她开心地笑了。
白色的小虎牙，在灯火下闪着可爱的光。
“受不了——”
杨栉也在笑，无奈地对着大家摇了摇头。旅途到现在，小恶魔的“古灵精怪”都没有减弱哪怕半分。
略显保守的妖梦，自始至终都很在意手中的锈刀。
但看到如今这个莫名其妙的小队伍，拿着同样奇奇怪怪的武器，她总有些别的小心思。
小恶魔，如此好的“剑道苗子”，已经被杨栉这个登徒子给“腐化”了——
少女心中小小地默哀着。
同时，得尽快让小铃练剑！
虽然现在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但要是再不快些......就要变成“三个火枪手”和一个剑士的旅行了。
......不行不行！
好可怕！
不能这样，一定不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
半灵四下飘动着，在空中轻轻地游移，妖梦轻轻地抚着桌子上的刻痕，抱紧了手中的刀：
“真是怪异的武道......小铃？上个星期教的东西，现在还有印象吧？”
“诶？”
望着眼前的小煮锅，专心对付着食物的小铃呆在原地——
剑道非一日可成。昔日于溪流边听取的道理，如今，都像是火锅里飘出的香气缓缓逸散。
“学剑的第一步，是什么？”
此时此刻的妖梦，俨然就像一个小小的老师。读书少女的记忆力其实非常不错，但此刻忽然被提问，周遭的压力还是让小铃一下子大脑空空。
“那个，是...呃......”
完了。
小铃仔细地回想着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不过时隔一周，许多回忆都如过往云烟。
她“求助”般地四下看去——
阿白就坐在小铃身旁。
白狼少女早就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犬走白悄悄把脸凑了过去，装作大口地吃肉，极其小声地告诉了她答案：
“是‘静心’。”
小铃......
心领神会！
融会贯通！
胸有成竹！
她信心满满地张开了口，回答道：
“报告妖梦小姐，答案是‘警醒’！”
“......”
妖梦沉默了，无奈地扶着脑袋。
“你...重新从挥剑练起吧，一天两百次。”
“诶？！不要嘛——那个好累的，真的好累的啊～”
房间里，响起了读书少女的可爱哀嚎。
......
......
“所以，这两把枪，花了多少钱呢？”
杨栉问道。
“那个，全用完了。”
“啊？”
“再怎么说也是‘枪’嘛——精密的机械，还是有点小贵的。”
“我知道了...没关系，钱之前在桥头的时候分过。妖梦，你这边呢？”
“住客栈，吃火锅——现在也没多少剩下的。”
“......”
“算了，算了。没了也好，反正狱钱也快废止了，留不住——这样想就舒服多了。”
“我们......还是一起去地灵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