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寄愿（2/1）
护城河畔，千盏明灯浮水。
顾南珰站在青石阶上，望着河面上浮动的点点灯火，眼瞳被映得晶亮。她难得褪去宫中那身繁复宫装，只着一袭浅杏色绣银蝶的常服，发间簪一支珍珠步摇，却仍掩不住通身的贵气。夜风掠过水面，掀起她鬓边碎发，恍若天上银河倾泻人间。暖黄的光映在她瓷白的脸上，为那抹病色添了几分生气。
“昭昭，快来！“顾书禾从侍从手中接过两盏莲花灯，笑着向她招手。
灯是素白的宣纸糊就，花心处一点红烛，照得灯面上墨字清晰可见。顾南珰小心接过，指尖触到灯壁微温。
“听说元宵放灯最灵验。“顾书禾压低声音，“许个愿？“
顾南珰点头，双手捧着花灯蹲在河边。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映出深藏的野望。她闭眼默念：
“愿女子亦能登青云。“
“愿如郁霖琳这般才女不必困于闺阁。“
“愿我有朝一日能望尽五湖四海——“
她睫毛轻颤，没敢把最后那个自由的念头想完。
身旁传来顾书禾的轻笑声：“我许好了！“
顾南珰睁眼，见小表哥正冲她眨眼，忍不住问：“许了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顾书禾神秘兮兮地将花灯推入水中，又帮她托着灯底，“不过大抵是...岁岁常相见之类的。“
两盏花灯并肩漂远，顾南珰望着它们融入灯河，有些恍惚。她与小表哥许的愿，一个要振翅高飞，一个盼长相厮守，终究是...忽觉袖口一沉。低头见顾书禾往她掌心塞了包糖炒栗子：“西市新出的糖画，去晚了可要收摊了。“
“走啦！“顾书禾拉她起身，“西市还有杂耍呢！“
顾南珰收回思绪，笑着跟上。转身时裙摆扫过青苔，没看见暗处一道紫色身影正俯身捞起她方才放走的那盏灯。
沈枢站在柳荫下，指尖捻着那盏湿了一半的花灯。
宣纸上的字迹被水晕开些许，仍能辨认出几行行书：
“女子当如鸿鹄——“
最后一行被水浸透，只余一点墨痕。沈枢眸色渐深，他抬眸望向远处那个杏色身影。少女正仰头看着杂耍艺人喷出的火龙，火光映亮她精致的侧颜，哪有半分病弱之态？
“有意思。“沈枢轻抚灯面上那个被水模糊的字，忽然很想知道她那病弱之下的心是多么的自由。
他抬眼望向远处，少女正踮脚去够糖画摊子上的兔子灯，杏色裙裾扫过满地爆竹红纸，病色褪尽的脸庞被灯火镀上一层金边。
沈枢轻笑，将残灯重新掷回水中。灯芯忽明忽暗地漂向河心，恰似那人藏不住的锋芒。
更漏声催，宫灯摇曳。
顾南珰被宫人寻回时，发间还沾着街市上飘来的爆竹碎屑。子时的更声穿透宫墙时，顾南珰的绣鞋才踏进慈宁宫的青石阶。
“郡主！“云深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指尖，“您的手怎么...“
顾南珰鼻尖冻得通红，却还笑盈盈地转了个圈：“外头可热闹了，表哥给我买了会转的走马灯...“话音未落，突然打了个喷嚏。
云深立刻像只炸毛的猫，指挥着小宫女们忙作一团。不过半刻钟，顾南珰已被按在热气腾腾的药浴桶里，乌发散在浮着艾草的水面上，像铺开的墨绢。
“奴婢早说了...“云深舀着热水往她肩上淋，“元宵夜寒露重...“
顾南珰闭眼靠在桶沿，任由侍女们摆弄。烛光透过屏风，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恍惚间听见太后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急忙睁眼，正对上皇祖母心疼的目光。
“胡闹！“太后指尖点在她额间，力道却轻得像拂尘，“你这小身子骨明日若发起热，看哀家不打书禾那孩子的板子！“
一语成谶。
翌日清晨，顾南珰果然烧得双颊绯红。云深摸着那滚烫的额头，急得直掉眼泪。太后闻讯赶来时，只见锦被里蜷着个小小的人儿，雪白中衣衬着散乱青丝，活像只病恹恹的猫崽。
“传太医！“太后声音都颤了，“再去洛王府...“
“皇祖母...“顾南珰从被窝里探出半张脸，声音软得能拧出水，“是昭昭贪玩...“
正说着，顾书禾提着个食盒冒冒失失闯进来：“昭昭！我偷了御膳房的...“话到一半猛地刹住，讪笑着把食盒往身后藏。
太后气得直拍案几：“你们两个...“
“祖母息怒！“顾书禾扑通跪下，却仰着脸嬉笑，“孙儿愿替昭昭试药！“
顾南珰裹着被子偷笑，忽然瞥见殿门外闪过一抹杏色衣角——是母亲惯穿的衣裳颜色。她顿时缩了缩脖子，果然听见环佩叮咚声里混着熟悉的叹息。
“我们昭月郡主好生厉害。“洛王妃晏华跨入门槛，指尖在她额头不轻不重一敲，“玩到三更天，烧成小火炉，嗯？“
顾南珰立刻红了眼眶，却是假装，母亲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殿外带来的寒气，让她窝到母亲怀中：“娘亲...“
晏华顿时心软，将女儿连人带被搂进怀里。正要说话，忽听窗外传来懒洋洋的嗓音：
“听说这儿有个不听话的小姑娘？“
珠帘哗啦一响，顾北璟倚在门边，手里晃着个油纸包。见妹妹眼巴巴望过来，他故意把纸包举高：“城南徐记的蜜饯，可惜某些人...“
“哥哥！“顾南珰急得要起身，又被母亲按回去。
顾北璟笑着走近，突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罐：“喏，枇杷膏。“见妹妹眼睛一亮，又恶劣地补充，“太医说，发热时吃这个最——苦——“
顾南珰抓起软枕砸他，却因乏力只扔到床沿。满屋子人都笑起来，连太后都绷不住脸。笑声里，她悄悄把被角往下拉了拉——藏在枕下的《漕运纪要》露出一角，又被她不动声色地塞回去。